“侮”字歸部及其相關問題考論﹡
(首發)
周 波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關於“侮”字的上古音歸部,自清代以來一直就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部分學者據“侮”字在《詩經》、《左傳》中與侯部押韻而歸侯部,以段玉裁、孔廣森、嚴可均、王力等為代表。一部分學者依《說文》“侮”从“每聲”,“古文从母”而歸之部,以朱駿聲、李珍華、周長楫等為代表。有些學者雖然贊同“侮”字歸侯部,同時也同意《說文》“侮”从“每”聲的說法。如嚴可均以“侮”入侯部,又認為从“每”聲,“每”又从“母”聲,所以散見之部。江永認為“侮”从“每”聲,古音當為莫厚切(“厚”在侯部),音轉則音“武”(“武”在魚部)。[1]董同龢將“侮”字歸入侯部,又指出“侮”从之部“每”聲。還有的學者以“侮”為獨立的聲符。如段玉裁就於侯部另立“侮”聲,王力、周祖謨、陳復華、何九盈等也曾作同樣處理。[2]
近代以來與“侮”字有關的古文字資料漸多,學者又根據新材料對“侮”字的歸部問題進行了重新論證。
周祖謨的《詩經韻字表》曾據《詩經》押韻情況將“侮”字歸入侯部,後來則據馬王堆帛書資料將之改歸入之部。他在《漢代竹書和帛書中的通假字與古音的考訂》一文中說:
古佚書《稱》“行曾(憎)而素愛,父弗得子;行毋(侮)而索敬,君弗得臣”(見《經法》書),“毋”通“侮”,“侮”从每聲,當屬之部字,以前多歸入侯部,不妥,似當改正。[3]
李新魁《論侯魚兩部的關係及其發展》根據周祖謨提供的帛書材料,指出:
我們認為,侮是一個唇音字,上古時與唇化音聲母相拼,此字本當屬於之部,但從《詩經》押韻看,它較多地與侯部字相押,當以歸侯部為宜。大概此字較早地轉入了侯部。當然有些方言的讀音中,侮字可能仍在之部,所以出現《經法》中的音近借用,《古韻通曉》謂侮字(聲)當入侯部,我們認為是正確的。[4]
楊建忠《“侮”字歸部辨正》以馬王堆帛書“母”、“侮”相通假,《楚辭》中从“母”之字均協之部為據,認為在戰國及秦漢時期的楚方言中 “侮”當在之部。他還企圖調和《說文》“侮”“从人,每聲”、“古文从母”與《詩經》押侯部韻之間的矛盾,文章指出:
我們認為,“五經無雙”的許叔重不會無緣無故釋“侮”為“从每聲”後又寫出“古文从母”,想必此字本有“母”聲一讀,故以“古文从母”記之。王力先生在《上古韻母系統研究》一文中說“諧聲時代至少比《詩經》時代更早數百年”,那么在早於《詩經》之時,“侮”歸之部。在《詩經》與《左傳》中“侮”與侯部字押韻,說明在《詩經》與《左傳》時期即西周到春秋晚期“侮”字轉入侯部。但在戰國及秦漢時期的楚方言中“侮”仍為之部字,即在《楚辭》及秦漢時期的楚方言中“侮”仍在之部。《集韻·噳韻》:“侮,古文作㚢㑄𢘃,或作娒務。”《玉篇》“侮”作“㑄”。可見,在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侮”的歸部是不同的。……“侮”字的上古歸部至少有兩個系列:在諧聲時代及南部的楚方言中屬之部;在北部文獻與方言中屬侯部。[5]
趙彤《利用古文字資料考訂幾個上古音問題》指出,“在古文字資料中並沒有見到从每的‘侮’字,《說文》的說法是有問題的”。他根據戰國楚文字“侮”字从“”(“ 敄”所从之聲旁)得聲,謂“侮”古音當在侯部,又說:
西漢時期侯部並沒有完全分入魚、幽兩部,仍然是一個獨立的韻部。上引《老子》“其次侮之”的“侮”字在馬王堆帛書《老子》甲、乙本中均作“母”,說明至遲西漢時有些方言中“母”字已經轉入侯部。“母”字後來的演變也是與侯部一等平行的。《說文》“侮”字古文从“母”,這種寫法也應該是在“母”字轉入侯部以後出現的。沒有證據表明“每”字曾在某個時期轉入侯部或幽部,也沒有證據表明“侮”字曾在某個時期轉入之部,也就是說,“每”和“侮”在各個時期都不在同一個韻部;因此,“侮”不當从“每”聲,“侮”字从“每”的寫法應該是由从“母”的寫法演變來的。[6]
上述四家說法可以說是互不相同。那麼究竟誰是誰非呢?我們認為,文字資料及其釋讀的可靠性是解決這一問題的前提條件。下面我們就在廣泛收集出土及傳世文字資料的基礎之上,對學者們的立論依據進行一番檢討,同時談談自己對這一問題的看法。
(一)西周時代的文字資料
目前所見西周金文中明确用為“侮”的共有2例,均用“敄”表示:[7]
1. 毛公鼎:毋敢龏떽,龏떽廼(敄—侮)鰥寡。
《集成》5.2841[8]
2. 卌三年逨鼎:毋끭떴,끭떴唯有宥縱,廼(敄—侮)鰥寡。
《考古與文物》2003.3,《文物》2003.6
毛公鼎“廼敄鰥寡”之“敄”,孫詒讓讀為“侮”,云:“務,从攴矛聲。此左从,即古文矛字。矛為刺兵,故作是形。敄、務聲類同。《爾雅·釋詁》:‘務,侮也。’《詩·小雅·常棣》:‘外禦其務。’毛傳同。《左僖廿四年傳》引《詩》‘務’作‘侮’。”[9]卌三年逨鼎出土後,學者多從孫說讀“敄”為“侮”。孫詒讓以為“敄”从“矛”聲,不確,將毛公鼎之“敄”讀為“侮”則不誤。《書•康誥》:“不敢侮鰥寡”,《書•無逸》同,正可與毛公鼎、卌三年逨鼎“廼敄鰥寡”相印證。上述文獻或者用(敄)[10]為“侮”,或者用“務”為“侮” (《小雅·常棣》),而 “務”从“敄”得聲,二字上古音均在侯部。
“侮”字在《詩經》中四次入韻,均押侯部:
1.《小雅·正月》:瘉後口口愈侮
2.《大雅·緜》:附後奏侮
3.《大雅·皇矣》:附侮
4.《大雅·行葦》:句鍭樹侮
毛公鼎、卌三年逨鼎年代均在西周晚期,《詩經》中的“雅詩”一般認為產生於西周。上述諧聲和押韻方面的證據表明,早在西周時期 “侮”的讀音應該已經在侯部了。
“敄”字最早見於商代晚期的金文寢敄簋(7.3941)、無敄鼎(4.2432)、般甗(3.944)。其中無敄鼎云:“無敄用作文父甲寶尊彝。舉。”從銘文可知,“無敄”為人名,屬商之舉族。般甗云:“王宜人方無敄,咸。王賞作冊般貝,用作父己尊。來冊。” “無敄”用作人方酋長之名。“無敄”之名還見於西周中期的無敄簋(6.3664):“無敄作父乙寶尊彝。”劉桓曾推測,“無敄鼎的‘無敄’之名應與‘人方無敄’有關。‘無敄’作為人名,僅見以上兩器銘文,可以說十分罕見。因此,我推測‘無敄’就是取自‘人方無敄’之名。我國古代有夸耀戰功,將所俘敵人之名,取為自己兒子之名的情況。……般甗的‘人方無敄’與無敄鼎的‘無敄’,僅為同名關係,二者並非一人。前者是商朝俘獲的人方首領,後者則是商朝舉族俘獲人方無敄的將領之子。”[11]按認為無敄鼎的“無敄”就是取自“人方無敄” 之名,恐不確。從上引三器文字來看, “無敄”當是商周時期習用的人名。商周人名“無敄”也許可以考慮讀作“無侮”。[12]《尚書·盤庚》:“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 《詩·大雅·皇矣》:“四方以無侮。”這兩篇文獻的時代約與上舉青銅器銘文同時。 “無侮”是當時比較常用的語詞,因此商周時人以之用作人名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我們的推測不誤的話,似可認為商代晚期“侮”就已經是侯部字了。
(二)春秋戰國時代的文字資料
《左傳》昭公七年引正考父鼎銘以“僂傴俯走侮口”為韻,“侮”亦協侯部。這一材料表明春秋時代“侮”也當歸入侯部。
戰國時代的文字資料中有不少讀為“侮”之字。楚簡文字“侮”多寫作从“心”“”聲:
1.人之𨓚然可與和安者,不有夫奮猛之情則(𢘅—侮)。
郭店《性自命出》46-47
2.人之然可與和安者,不有夫奮猛之情則(𢘅—侮)。
上博《性情論》38
3. 至約諸侯,絕種(𢘅—侮)姓。
上博《容成氏》53
《性自命出》、《容成氏》之“侮”均寫作从“矛”从“心”。上舉“𢘅”字所从的“矛”形當是“”之省形。古文字從“”聲之字可省作“矛”形,如“霧”本从“”聲,古文字或寫作“雺”(見上博《周易》簡38、楚帛書甲篇)。《性情論》之“侮”在所从的“矛”形中間一豎筆下方左側有一撇。趙彤指出,其所从的很可能是“”,而不是“矛”。[13]也許是對的。退一步說,即使這個字上部是寫作“矛”形,也應當看成是“”字之省。
楚文字還多用“”来表示“侮”:
4. 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郭店《老子丙》1
5. 名則可畏,疐(實)則可(—侮)。
上博《鬼神之明、融師有成氏》5
或以从“”聲之字為“侮”:
6.君子恭則遂,驕則(—侮)。
上博《季康子問於孔子》4
“”當是一個獨體象形字。李學勤曾指出:“按金文‘敄’字左半,下皆從‘人’作,像人披髮之形,當即‘’(髦)之本字。甲骨文另有與‘敄’左半相似而下從‘大’的字,係方國名,也應釋爲‘髦’。至於‘矛’,在甲骨文和早期金文中均像矛形,且有繫纓的環,同‘敄’無關,所以後者並不是从‘矛’得聲的字。”[14]黃德寬說:“楚簡从予从人之字,當是‘敄’之省形。金文作 、等形,从攴从 ,本象人戴飾物之形,並非‘矛’字,只是與‘矛’形近,戰國文字漸訛从‘矛’。”[15] 黃德寬說“”為“敄”的省形,恐失察。“”不僅經常單用,也常用作文字的聲符。魏卅五年虒令鼎(5.2611)、卅五年虒令盉(15.9449)有从“犬”“”聲之字,中山王壺“敄”字寫作从“攴”“”聲,凡此皆可證“”非“敄”字之省。古文字“”、“敄”常用作“務”(見中山王方壺、楚簡文字),這表明至少在戰國楚方言中“侮”當與“敄”、“務”同部,是侯部字。
楚簡中還有一個从“心”“毋”聲的“”字,亦讀為“侮”:[16]
7.民氓不可(—侮)。
上博《孔子見季桓子》25
出土文字中 “”字用爲“侮”並不罕見,如馬王堆漢墓帛書《春秋事語·魯莊公有疾章》“德(詐)惌(怨)”之“”,裘錫圭已指出當讀爲“侮”。 [17]“毋”為魚部字,[18]楚簡和帛書《春秋事語》用“毋”聲的“”來表示“侮”這個詞,這一現象值得關注。李新魁據《楚辭》(代表楚方言系統)、《呂氏春秋》(反映秦地語音或是當時的共同語音)的用韻情況,指出《詩經》以後,戰國時期侯、魚兩部的關係有了一定的變化:“兩部通押者多是兩部之虞、魚韻字,侯、麻韻字通押者較少。這可以看出戰國時兩部開始接近,特別是其中的細音(帶舌面化聲母的)字即魚虞韻字。然兩部雖有通押,而魚部獨用者甚多,可以認為魚、侯之間仍有分用的界限。”[19]徐丹也指出了戰國後期至西漢初期(公元前4世紀至2世紀)魚、侯部唇音字開始相混這一現象。[20]“毋”為虞韻字,楚簡和帛書《春秋事語》用“毋”聲的“”來表示“侮”,正是戰國中晚期至西漢早期魚、侯部所轄的虞韻字開始合流的體現。
楚簡中還有一個从“心”从“母”的“𢘓”字,也有學者認為當讀為“侮”:
《隰有萇楚》,(得)而(𢘓)之也。
上博《孔子詩論》26
簡文“而𢘓之”下整理者馬承源注云:“讀為‘得而𢘓之’。‘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其後有‘猗儺其華’,‘樂子之無家’。又云:‘猗儺其實’,‘樂子之無室’。孔子評為‘得而𢘓之’。《集韻》‘侮,古作𢘃’。”[21]不少學者則將“𢘓”讀為“悔”。[22]如李零說:“《隰有萇楚》,見《檜風》,詩人自嘆命薄,竟草木之不如,雖‘有知’、‘有家’、‘有室’,反不如萇楚無之,故曰‘得而悔之也。”[23]何琳儀說:“簡文‘𢘃’,疑讀‘悔’。《詩·檜風·隰有萇楚》:‘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 《詩》序:‘疾恣也,國人疾其君之淫恣,而思無情慾者也。’所謂‘思無情慾者’無疑有‘悔’之義。”[24]劉信芳說:“論者讀‘悔’是也。《詩·檜風·隰有萇楚》‘猗儺其枝’、‘猗儺其華’、‘猗儺其實’,暗寫由春及夏,從夏至秋,萇楚生長、開花、結實之過程,以萇楚之無知無識,[25]無憂無慮,反襯詩中主人公終年為室、為家奔忙。《詩論》即評其為‘得而悔之也’,應是有室家之累者羨慕無室無家者之灑脫。”[26]黃懷信說:“詩中并無‘悔’意。而樂或羨慕別人沒媳婦、沒成家、沒妻室,無疑是後悔自己有媳婦、已成家、有妻室,正是所謂‘得而悔之。’可見‘𢘃’釋為‘悔’是合理的。《詩序》曰:‘《隰有萇楚》,疾恣也。國人疾其君之淫恣,而思無情慾者也。’無疑屬義理附會之說。”[27]按何琳儀以《詩序》“思無情慾者也”證之,恐誤。《詩序》的說法在詩文本中找不到什麽有力的依據,研究《詩經》的學者亦多非之。李零指出主人公雖“有知”、“有家”、“有室”,反不如萇楚無之,故曰‘得而悔之也’,此說我們認為更加符合詩旨。[28]讀“𢘓”為“悔”從用字法來看也是十分合適的。“𢘓”字在出土文字資料中如郭店簡、上博簡、馬王堆帛書、銀雀山漢簡中多用作“悔”。有學者認為這種用法的“𢘓”可能就是“悔”之本字,[29]很可能是對的。將《孔子詩論》之“而𢘓之”讀作“得而侮之”實不辭,亦與詩文本相違。迄今為止我們在出土文字資料中亦尚未發現能夠確定可以寫作“𢘓”或“𢘃”形之“侮”。整理者的說法不可信。
傳抄古文也有用“”為“侮”之例:
8.
《古文四聲韻》引《古孝經》
9.
《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
10.
古文《老子》碑
上述諸字均是“”字之變體。其中古文《老子》碑之“”字用作“其次侮之”之“侮”。傳抄古文“”字寫法與上舉楚文字字形明顯不同,其差異在於在前者字形中間有一橫筆。下面我們比較一下六國各系文字“”字的寫法:
楚系(郭店《老子丙》1)
晉系(中山王方壺)
晉系(魏卅五年虒令鼎)
晉系(魏卅五年虒令盉)
上引文字中中山國文字“敄”所从之“”形中間亦加一橫筆,與傳抄古文“”字寫法相合。可見《古孝經》、《古老子》這種寫法的“”雖有形訛,但字形中部加橫筆的寫法當淵源有自。傳統上均認為《古孝經》文字出孔子壁,是戰國齊魯系文字。不少學者指出,《古文四聲韻》等收錄的傳抄《古老子》實有所本。李學勤說:“所謂‘古《老子》’,當指北齊武平五年(公元574年)彭城人開項羽妾冢所得的《老子》。唐代傅奕的《道德經古本篇》即校訂該本。項羽楚人,其妾墓中的《老子》也很可能是用楚文字寫成的。”[30]徐在國、黃德寬將傳抄《古老子》與郭店《老子》及其它古文字資料相比較,指出傳抄《古老子》在字形、用字上多與戰國文字相合,其來源是有根據的,“確切的說多數是來源於戰國時代的《老子》寫本”,但其中也有部分形體與秦以後的文字相近,如“兆”、“敦”等,“這部分傳鈔《老子》古文可能來源於秦以後的《老子》鈔本,也有可能是後人在傳鈔中習慣性地將某些字書寫成自己熟悉的後出形體。”[31]按傳抄《古老子》的有些寫法、用法的確見於楚地出土簡帛文字資料,如“早”、“淫”、“道”、“達”等字寫法,用“”爲“將”、用“”爲“美”,用“豫”爲“捨”之類用法等。不過,這些字形、用法大多也見於其它國別、區系文字,並非楚文字所特有。《古老子》有不少字形、用法可與《說文》古文、石經古文合,傳抄《古孝經》等合(大多具齊魯文字特點),均當源自孔壁中書。此外如“軍”作(見《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古文四聲韻》引《王庶子碑》、《華嶽碑》、《王存乂切韻》同,齊虎節[32])、“好”作()(《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能”作(郭店《語叢一》簡53“能”作,寫法同此)、“戰”作(旃,《語叢三》簡2“旃”作,用作“戰”)等,均具齊魯系文字的特點。[33]由此來看,李學勤認爲《古老子》“很可能是用楚文字寫成的”這一結論證據不足。徐、黃二人說《古老子》“多數是來源於戰國時代的《老子》寫本”這一觀點,應當是比較合乎實際情況的。我們認為《古孝經》、《古老子》“”字的這種寫法很可能也保留了齊魯系文字的特點。如果這一推論不誤的話,那么傳抄古文用“”為“侮”表明在戰國齊魯方言中“侮”亦在侯部。
此外,大約成書於戰國至漢初的傳世文獻中也有“侮”、“務”相通的例子。如《墨子·非命中》引《書·泰誓》:“毋僇其務。”《天志中》作“無廖𠏿務”。偽《泰誓》則作“罔懲其侮”。又《爾雅·釋詁》:“務,侮也。”以“侮”為“務”之聲訓。凡此均可證春秋戰國時代“侮”均應是侯部字。
總之,“務”字上古當在侯部,並不存在所謂南北方言上的差異。
(三)秦漢時代的文字資料
秦漢出土文字資料中用為“侮”之例如下:
1.行(母—侮)而索敬。
馬王堆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稱》154下
2.其次畏之,其下(母—侮)之。
馬王堆帛書《老子》甲124
3.其次畏之,其下(毋—侮)之。
馬王堆帛書《老子》乙232下
4.愧於(—侮)德詐怨。
馬王堆帛書《春秋事語》91
5.(侮)聖人之言也。
定縣竹簡《論語》485
6.人常爲衆所欺(㑄)。
《居延新簡——甲渠候官與第四燧》EPT51.230
例3之“毋”,原釋文作“母”,誤。從圖版看此字當是“毋”字,讀為“侮”。例4之“”,原釋文作“𢘓”,讀為“悔”。字从,即“毋”字(與馬王堆三號墓遣策“毋”作形最近[34])。 簡文“”當從裘錫圭讀為“侮”,輕慢之意。例1—例4出自馬王堆帛書,其抄寫時代大致相當,約在秦至西漢前期。[35]例5之“”字从“人”“毋”聲,是“侮”字之古體。其抄寫時代當在漢宣帝五鳳三年以前(墓主中山懷王劉脩死於此年)。例6之“㑄”為“侮”之異體。簡EPT51.230出土於破城子探方51。與簡EPT51.230編號緊連的EPT51.228、EPT51.231、EPT51.234分別有年號“建始二年”、“建始三年”,均在漢成帝時期。破城子探方51所出簡年號最早的為“五鳳元年(EPT51.238)”,最晚的是綏和二年(EPT51.35),大致在宣帝後期至成帝末年,這應當是此探方所出遺物年代的大致範圍。簡EPT51.230的書寫年代應在此範圍之內,最有可能在成帝時。“侮”寫作“㑄”亦見於東漢班固的《漢書》。《漢書·五行志中之下》:“又三家已強,皆賤公行,慢㑄之心生。”顏師古注:“㑄,古侮字”。 這種寫法的“侮”還見於《陳平傳》:“然大王資㑄人”,《淳於長傳》:“長具服戲㑄長定宮”,《中山衛姬傳》:“㑄聖人言”。從居延新簡和《漢書》來看,“侮”寫作“㑄”當是西漢晚期至東漢前期比較通行的寫法。
從馬王堆帛書、定縣竹簡《論語》用“毋”及“毋”聲之字為“侮”看,秦漢時代“侮”也應當是侯部字。那么我們如何來看這一時期又以“母”及从“母”之字為“侮”這一現象呢?趙彤認為帛書用“母”為“侮”“說明至遲西漢時有些方言中‘母’字已經轉入侯部。”這一解釋是否正確?
在對這一問題作出解釋之前,我們先談談“母”字的韻部問題。一般認為“母”上古屬之部,這有《詩經》押韻上的證據。[36]周祖謨指出:“母字由之部轉入侯部,中間曾經有過魚部音一個階段。《詩經•鄘風·蝃蝀》二章‘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雨’字與‘母’字協韻,是最早的例子。”[37]潘悟雲說“母”在《廣韻》中只有明母侯韻一讀,這個讀音來自上古的之部。但是“母”字應該還有上古魚部、中古虞韻的讀音,《廣韻》失收。他也舉了《詩·蝃蝀》“母”與魚部字“雨”押韻這一證據。潘悟雲認為“母”在語音上這種之部與魚部同源交替的現象與“余—台”,“汝—而”,“者—之”的關係類同。他還從方言的角度對這一現象進行了分析:“‘母’在吴閩兩語中保留年長婦女的語義,此義特别保存在妻子義的‘老母’一詞中。它的之部和魚部兩個讀音都還見于方言的現代形式。其之部讀音到中古變成明母侯韻上聲,丹陽、慶元江根的‘老母’就是這種讀音。其魚部讀音在有些方言中失去三等介音,變作一等模韻,這就是‘姥’字的來源。還有些方言從三等讀入二等,與“馬”字同音。” [38]關於“母”字後世的語音演變,二人的觀點是有所不同的。不過,他們都指出“母”字古曾有魚部音,這一點是很有啟發性的。我們認為上古“母”就應當有魚部音。一般認為“女”、“母”為一字之分化,“女”上古屬魚部。兩周金文及戰國文字用“母”為“毋”這一現象比較普遍,而“毋”上古屬魚部。這是“母”上古有魚部讀音古文字學上的證據。總的說來兩漢時期“母”仍然是之部字,這有大量詩賦押韻上的證據。[39]也有“母”與魚、侯部字押韻的材料。如西漢枚乘《七發序》以“處母父所厚暑”為韻,劉安《淮南子·脩務》以“下母古戶寡” 為韻,東漢無名氏《京兆謠》以“虎吐茹母父”為韻,無名氏《南陽諺》“父母”為韻,無名氏《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母取”、“戶語母府取語”為韻。其中《七發序》、《淮南子》“母”多與魚部字押韻,很值得注意。《七發》的作者枚乘主要生活於文景時期,《淮南子》成書於武帝初年,與馬王堆帛書的抄寫時代接近,均屬西漢前期。據學者研究,兩漢時侯、魚兩部仍有可以分立的界限,還不能合而為一,兩部相押的字主要集中在侯、魚部中的虞韻字及魚部中的魚韻字。[40]《七發序》、《淮南子》的押韻材料表明西漢前期“母”字可能仍然保留有魚部的讀音。
“母”字《切韻》收在厚韻,音莫厚反。周祖謨認為“母”“先秦兩漢音屬‘之部’”,“到晉代則轉入侯部。”[41]趙彤則以馬王堆帛書以“母”為“侮”為據,認為“至遲西漢時有些方言中‘母’字已經轉入侯部”。趙彤所說的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不過從西漢時代“母”多與之部字押韻這一情況看,趙彤的說法證據還不夠充分。我們可以《七發》、《淮南子》押韻的情況為例來作一說明。枚乘的《七發》以“海涘母止”為韻,《淮南子·精神》“母紀”為韻,《說山》篇“里母殆”為韻,《泰族》篇“己理紀母”為韻,均押之部,與“母”押魚、侯部并存。這一現象似乎不能用“至遲西漢時有些方言中‘母’字已經轉入侯部”簡單言之。前文已經指出西漢前期“母”字可能仍然保留有魚部的讀音。明確這一點,兩漢時代的文獻以“母”及从“母”之字為“侮”就很好解釋了:這一時期“母”字仍然保留有魚部音(當與“毋”讀音同),同時魚、侯部所轄的虞韻字也已合流,所以“母”沒有問題可以讀為“侮”。
(四)《說文》“侮”从“每聲”,“古文从母”說考辨
《說文》:“侮,傷也。从人,每聲。,古文从母”。 說“侮”从“人”“每”聲,不確。西漢中晚期至東漢前期“侮”多寫作从“毋”、“母”(參定縣竹簡《論語》、居延新簡、《漢書》“侮”字寫法),到東漢中晚期“侮”字開始寫作从“每”。從《說文》篆文及其說解來看,“侮”寫作从“每”當是東漢和帝、安帝之際比較通行的寫法。到東漢晚期“侮”字更以寫作从“每”為常:
李翊碑 石經《尚書》殘碑 唐扶頌碑[42]
其中,後兩字仍然保留有“毋”形。東漢中晚期以來“侮”字寫法上的變化由之可窺一斑。總之,“侮”字从“每”的寫法是後起的,這一寫法應當是由从“毋”、从“母”的寫法演變而來。“侮”兩漢以前一直是侯部字,“每”字則一直是之部字,因此“侮”並不从“每”聲。以往有些學者誤信《說文》“侮”从“每聲”的說法,將“侮”歸入之部,這一觀點需要糾正。
從出土文字資料看,古文“侮”並不从“母”,而是从“”或从“毋”聲。[43]關於《說文》古文(㑄),我們也想談談自己的看法。《說文解字·敘》說:“及亡新居攝,使大司空甄豐等校文書之部,自以爲應製作,頗改定古文。”張富海說大概當時學者就對古文作了一番整理工作,《說文》中有些所謂古文與真實的古文字並不合,或者其實是秦文字,應該就是學者(包括許慎本人)所考定的,可以稱爲小學家古文,並列舉了古文“厷”作,古文“兆”作,古文奇字“無”作等十多例。[44]《說文》古文“侮”也有可能源自秦文字。不過,由我們所掌握的資料來看,“侮”寫作“㑄”最早見於居延漢簡和東漢班固的《漢書》,時代要在西漢中晚期以後。“㑄”較“侮”這一寫法更近古,因此古文“侮”也有可能是取法於漢代隸書的“㑄”字。
附記:本文初稿曾蒙裘錫圭先生、沈培先生、劉釗先生、沈瑞清先生、郭永秉先生、廣瀨熏雄先生、程少軒先生批評指正,使筆者避免了不少錯誤,謹向各位師友致以謝意。
﹡本文是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戰國文字及其文化意義研究”(批准號06JZD0022)、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上博簡字詞全編”(批准號06AYY001)成果之一。
[1] 參江永:《古韻標準》“侮”字條。
[2] 參陳復華、何九盈:《古韻通曉》61、340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李珍華、周長楫:《漢字古今音表》103頁,中華書局,1999年;董同龢:《上古音韻表稿》,《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8冊150-151頁,1948年。
[3] 周祖謨:《漢代竹書和帛書中的通假字與古音的考訂》,《周祖謨語言學論文集》126頁,商務印書館,2001年。
[4] 李新魁:《論侯魚兩部的關係及其發展》,《李新魁音韻學論集》19頁,汕頭大學出版社,1997年。
[5] 楊建忠:《“侮”字歸部辨正》,《廣西師範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
[6] 趙彤:《利用古文字資料考訂幾個上古音問題》,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編《語言研究的務實與創新——慶祝胡明揚教授八十華誕學術論文集》397-406頁,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年。
[7] 釋文儘量用通行字。
[8] 以下僅列《集成》片號。
[9] 孫詒讓:《籀廎述林》卷七“毛公鼎釋文”,又《金文編》“敄”字下引孫說。
[10] 參看《金文編》212頁。
[11] 劉桓:《無敄鼎、般甗銘文新釋》,《文史》2003年第2輯。
[12] “無敄”也有可能讀作“無瞀”(劉釗說)。
[13] 同上引趙彤文。
[14] 李學勤:《〈古韻通曉〉簡評》,《中國社會科學》1991年第3期。
[15] 黃德寬:《〈戰國楚竹書〉(二)釋文補正》,“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1月21日。
[16] 參陳劍:《〈上博(六)•孔子見季桓子〉重編新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182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
[17] 參裘錫圭:《帛書<春秋事語>校讀》,《湖南省博物館館刊》第1期第93頁注12,2004年。
[18] “毋”字歷來有“魚”、“侯”兩種歸部意見(參《古韻通曉》61、341頁)。大多數學者將之歸於“魚”部,如段玉裁、嚴可均、朱駿聲、王力、董同龢、鄭張尚芳等。也有學者將之歸入侯部,如江有誥、周祖謨。其中江有誥注云:“武扶切,古武蓲切。”係由中古音反求上古音,證據並不充分,故學界多不從。“毋”字不入韻,傳統上將“毋”字歸魚部,主要是根據古書中“毋”“無/无”相通這一現象。其說當可信。“毋”是從“母”分化而來的,當由“母”得聲,這有古文字學上的證據(從古文字來看,“毋”字出現很晚,早期均用“母”來表示“毋”。在戰國中晚期的文字資料如中山王鼎、郭店簡、上博簡中用“母”為“毋”仍然比較普遍)。而“母”除之部音外,還有魚部一讀(詳參下文)。
[19] 李新魁:《論侯魚兩部的關係及其發展》,《李新魁音韻學論集》24-25頁。
[20] 徐丹:《也談“無”“毋”》,《語言科學》2007年第3期。
[21]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15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22] 讀“𢘓”為“侮”最早見李學勤:《<詩論>的體裁和作者》,上海大學古代文明研究中心、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編:《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59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李學勤:《<詩論>簡的編排與復原》,《中國哲學史》2002年第1期。也有學者將之讀為“無”、“謀”,分別見龐樸:《上博藏簡零箋》,《上海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239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季旭昇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竹書(一)讀本》62-63頁,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2年。後兩種說法均不可信。
[23] 李零:《上博楚簡三篇校讀記》33頁,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2年。
[24] 何琳儀:《滬簡<詩論>選釋》,《上海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254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
[25] “知”當從鄭箋訓為“匹”。
[26] 劉信芳:《孔子詩論述學》242頁,安徽大學出版社,2003年。
[27] 黃懷信:《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詩論>解義》127頁,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
[28] 歷代以來圍繞《隰有萇楚》一詩之主旨,反映的社會背景,作者的身份諸方面有過不少討論。宋朱熹《詩集傳》解釋此詩首章云:“政煩賦重,人不堪其苦,嘆其不如草木之無知而無憂也。” 是以此詩為勞動人民之作品。高亨《詩經選注》亦主此說,謂:“此篇是勞動人民的作品。周代勞動人民在領主階級的剝削壓迫下,過著痛苦生活,如果他們的妻子身體不健康,或子女稍多,家庭的負擔越重,生活就越艱難。此篇作者正是這樣的勞動者,他面對著無妻無子的少年夥伴,懷著羨慕的情緒,唱出這個短歌。這種羨慕本質是痛苦,所以這個短歌,也是勞動人民的痛苦呼聲。”參高亨:《高亨著作集林》第四卷173頁,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也有學者認為是沒落貴族悲觀厭世之作。如方玉潤《詩經原始》說:“此遭亂詩也。《小序》之誤不必深辯,即《集傳》以為‘政煩賦重,民不堪其苦’者,亦未為得。此賦重不必怨及室家也。此必檜破民逃,自公族子姓以及小民之有室有家者,莫不扶老攜幼,攜妻抱子,相與號泣路歧,故有家不如無家之好,有知不如無知之安也。而公族子姓之為室家累者則尤甚。”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認為:“這大約也是‘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謫我’的‘終窶且貧’的作官的人。雖然在作官,但是生活程度高起來了,自己的薄俸不能夠供家養口,所以他自己便絕端地厭起世來。自己這樣有知識罣慮,倒不如無知無識的草木!自己這樣有妻兒牽連,倒不如無家無室的草木!做人的羨慕起草木的自由來,這懷疑厭世的程度真有點樣子了。” 參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114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也有學者認為是男女愛情之詩。如高亨晚年認為“這是女子對男子表示愛情的短歌。” 參高亨:《詩經今注》19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余培林說:“此蓋女子樂其所愛者無家室之詩。” 參余培林:《詩經正詁》403頁,三民書局,1995年。高、余等人認為是愛情詩,這與竹書《詩論》對《隰有萇楚》的評語“得而悔之也”不相合。朱熹等人認為表現的是當時“政煩賦重”這一狀況,方玉潤說“此遭亂詩也”,在原詩中均無跡可尋。我們比較傾向于郭沫若所說此詩為沒落貴族的作品這一看法。
[29] 《說文》有“𢘓”字,寫作,為“謀”字之古文。用為“謀”的“𢘓”,跟用為“悔”的“𢘓”字可以視作同形字。
[30] 參李學勤:《郭店簡與儒家經典》,氏著《重寫學術史》118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李學勤:《說郭店簡“道”字》亦持此觀點,氏著《重寫學術史》143頁。
[31] 徐在國、黃德寬:《傳鈔〈老子〉輯說》,(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七十三本第二分,205-268頁,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2年。
[32] 參李家浩:《貴將軍虎節與辟大夫虎節》,《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93年第2期。
[33] 郭店《語叢》一-三等篇,馮勝君認爲是具有齊系文字特點的抄本,參馮勝君:《論郭店簡〈唐虞之道〉、〈忠信之道〉、〈語叢〉一~三以及上博簡〈緇衣〉爲具有齊系文字特點的抄本》,北京大學博士後研究工作報告,2004年;馮勝君:《郭店簡與上博簡對比研究》“國別篇”,綫裝書局,2007年。
[34] 參陳松長主編:《馬王堆簡帛文字編》505頁,文物出版社,2001年。
[35] 其中又以帛書《老子》甲抄寫時代最早。帛書《老子》甲及卷後古佚書字體均為古隸,不避劉邦諱,保留有不少楚文字特有的寫法及用法,兼用虛詞“殹”和“也”(從出土文字資料看秦始皇及其以前多用虛詞“殹”,秦二世時則多改用“也”),其抄寫下限可能在劉邦稱帝前。帛書《春秋事語》亦為古隸,其中也保留有若干楚文字特有的寫法及用法。李裕民根據此篇虛詞均用“也”,不用“殹”,字体与《老子》甲本相近,認為它们应作于秦二世元年至汉高帝初年(公元前210—前203年)。參李裕民:《馬王堆漢墓帛書抄寫年代考》,《考古與文物》1981年1期。《老子》乙本字體為規範的八分隸,避劉邦諱,抄寫時代當在劉邦稱帝之後。
[36] 也有學者有不同看法。如白一平認為“母”本屬侯部,這樣處理可以解釋為什麼“侮”字在《詩經》裏與“侯”部字相押,還可以解釋為什麼銘文裏“毋”可以寫成“母”,繼而“無”“毋”又相通。至於由“母”得聲的“每”在詩經裏只與“之”部字相押,是因為後來在某些方言中合并到“之”部了,詩經中反映的現象(用“母”作諧聲偏旁的字和“之”部字押韻)是唇音“侯”部字異化為“之”部字的結果(William H. Baxter Ⅲ,Zhou and Han Phonology in the Shijing, Studies in the Historical Phonology of Asian Languages,Ed. By William G. Boltz and Michael C. Shapiro. Amsterdam:J.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1 )。徐丹贊同其說,認為“毋”字從“母”,“母”、“毋”早期均屬侯部。從“母”得聲的字後來發生了分化,一部分仍屬侯部,如“母”、“毋”、“侮”,但大部分轉為之部字,如“每”及其他由“每”得聲的字。這意味著“母”由一讀分化為兩讀(徐丹:《也談“無”“毋”》,《語言科學》2007年第3期)。他們對古文字形體及其演變的認識恐怕都是有問題的,其結論我們不能同意。
[37] 參周祖謨:《魏晉南北朝韻部之演變》655頁,臺灣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6年。
[38] 這個讀同“馬”的語素在方言著作中有“嬷、母、媽”等寫法。參潘悟雲:《吳閩語中的音韻特徵詞——三等讀入二等的音韻特徵詞》,臺灣《聲韻論叢》第12輯,2002年。
[39] 參羅常培、周祖謨:《漢魏晉南北朝韻部演變研究》128-129頁,中華書局,2007年。
[40] 林蓮仙:《楚辭音韻》104-105頁,昭明出版社,1975年;李新魁:《論侯魚兩部的關係及其發展》,《李新魁音韻學論集》25-29頁;邵荣芬:《古韻魚侯兩部在前漢時期的分合》、《古韻魚侯兩部在後漢時期的演變》,《邵荣芬音韵学论集》88-117頁,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年。
[41] 周祖謨:《魏晉南北朝韻部之演變》655頁。
[42] 參顧靄吉:《隸辨》93頁,中華書局,1986年。
[43] “(侮)”不見於已有的戰國文字資料(中山王鼎(《集成》5.2840)有“”字,用為傅姆之“姆”,當是“姆”字異體,此與《說文》古文“”为同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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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
由於原文中使用“金文宋體”字庫,造成如下部分一些文字不能正常顯示,現補充貼圖如下,請大家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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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引三器文字來看, “無敄”當是商周時期習用的人名。商周人名“無敄”也許可以考慮讀作“無侮”。”
史树青:《无敄鼎的发现及其意义》(《文物》1985年第1期)曾提到“无敄”曾被读作“无侮”或“舞矛”,据注1,读“无敄”者为日本人赤冢忠。
確實是不應有的疏漏,多謝淄瀧先生指出,不勝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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