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七芻議三：凡物流形

(首發)

季旭昇

玄奘大學中語系教授

〈凡物流形〉是一篇很耐人尋味的文章，其義理應該很值得探討。只是文字障尚多，披讀之餘，又有一些淺見，以就教方家。釋文基本依復旦讀書會〈重編釋文〉[1]，有修訂者另加說明。古書訓解參《故訓匯纂》[2]，不另注出處。

簡1：凡物流形

凡物流形，復旦讀書會〈重編釋文〉已括號注“品”，其意當謂“凡物流形”即“品物流行”。其後討論諸家也多有就此意發揮，均是。“凡”與“品”音義俱近，凡（奉紐侵部）、品（滂紐侵部），音近可通。其義，“凡”有最括、總舉之意；“品”有眾庶、眾物之意，實亦相近。流，廖名春先生釋為“具、生”，謂“流形”即“具有形質”[3]。旭昇案：其意是，但依嚴格訓詁，“流”似可訓為“傳”，引伸為“化”，《廣雅．釋詁三》：“流，匕（化）也。”王念孫《廣雅疏證補正》：“《漢書．董仲舒傳》曰‘有火復于王屋流為烏’，是流為化也。”《周易．乾卦．彖傳》：“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孔疏：“乾能用天之德，使雲氣流行、雨澤施布，故品類之物流布成形。”意思是：“雲行雨施，萬物化而有形”。《管子．水地》：“人，水也。男女精氣合，而水流形。”“水流形”即“水化而為人形”。[4]

簡文先說“凡物流形，奚得而成”，接著說“流形成體，奚得而不死”，又說“既成既生，奚顧而名[5]”，可見“流形”與“成體”有別，“流形”即“成”，“形”為形式義、材質義，屬外在；“成體”即“生”，為實質義、生命義，屬內在。使萬物化形的上層，當即下文的“陰陽”、“水火”；“ 陰陽”、“水火”的上層本體，則當是下文所提到的“一”。

簡2：侌（陰）昜（陽）之〈夷—濟〉，（奚）（得）而固？水火之和，（奚）（得）而不（－差）？

“”，原考釋括號釋“凥”，蓋以本篇簡16“是故聖人於其所”，“”字當釋為“凥”字。復旦讀書會〈重編釋文〉則括號隸為“凥”釋為“序”。我在〈上博七芻議〉中以為簡16此字係誤書，不必把簡2此字也看成“凥”的誤書，因仍隸為 “”，讀為“彝”。現在看來，讀為“彝” ，失之太泛。依原考釋，這兩句是獨立的問句，與上文關係不大。但仔細體會，這兩句應該是承上文“凡物流形”、“流形成體”而來，而凡物流形成體的上層當是“陰陽之”、“水火之和”。如果此義可以成立，那麼本句的“（夷）”字似可讀為 “濟”，陰陽既濟，水火既和，因而萬物得以化形成體。本文作者因而接著發問：陰陽之濟，為什麼可以這麼穩固？“陰陽既濟”與“水火既和”相對成句，“和”屬正面價值的詞，那麼“”也應該屬於正面價值義，似不能釋為中性義的“凥”或“序”。

“”，原考釋隸作“垕”，“水火之和，奚得而不厚”謂“怎麼能夠使水火相融合而沒有距離”。吳國源先生從之[6]。復旦讀書會〈重編釋文〉括號釋為“危—詭”。李銳 先生以為簡文字形似為‘座’字，疑讀為‘挫’。[7]宋華強先生以為此字從“石”省、 “坐”聲，隸為“”，讀為“差”。 [8]旭昇案：宋說頗為合理。此字從“石” ，楚文字多有如此做者（“厂”與“石”本為同類），不必視為省形。本篇作者發問：水火既和（使萬物化形成體），何以能不差？

簡7：（隋）祭員（焄）（奚）（升—登），（吾）女（如）之可（何）思（使） （飽）

“”，原考釋隸“塞”，復旦讀書會〈重編釋文〉隸“”，以為其上從“六”。 羅小華謂“此字疑從‘穴’，‘圣’聲。《說文》‘圣，汝潁之間謂致力於地曰圣。從土，從又。讀若窟。’‘穴’旁疑為贅加形旁。”[9]旭昇案：楚文字偏旁中“六”與“穴” 形近，但此字從“六”難以解釋，疑當從“穴”、“圣”聲，“圣”字與《說文》釋為“汝潁之間謂致力於地曰圣”之“ 圣”並非同字。在楚文字中，從“圣”之字多讀為“墮、隨、隋”，如《上博三．周易》簡26“執其”，字形如下：

《上博三．周易》簡26本句於馬王堆本及今本均作“隨”，可證“”字也應該讀為“隨”，“ ”字從二“”（當即“墮”之初形或省形）、“”亦聲，只是左手形寫成“ 又”（左手形與右手形在古文字偏旁中的區分並不是很嚴格）。〈凡物流形〉“”字應視為從“穴”、 “”聲，讀為“隋”。“隋” 是古代的一種祭祀，《周禮．春官．小祝》：“大祭祀，逆齍盛，送逆尸，沃尸盥，贊隋，贊徹，贊奠。”鄭玄注：“隋，尸之祭也。”

“員”字原考釋隸定“異”，讀為“禩”。復旦讀書會〈重編釋文〉隸為“員”。可從。相同字形見《郭店．老子乙》簡3“為道者日員（損），員（損）之或（又）員（損）”。〈凡物流形〉本簡“員”（喻三文部）疑讀為“焄”（曉紐文部），二字韻同聲近，《史記．楚世家》“ 子員立”，《索隱》：“員，《左傳》作麏。”是從“員”聲可通“君”聲之證。“焄”，祭祀的香氣，《禮記．祭義》 “焄蒿悽愴”鄭注：“焄，謂香臭也。”整句的意思是：隋祭時的香氣怎麼樣能升到天上？我要怎樣使被祭祀的鬼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