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
孟蓬生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
《上博七·凡物流行》:“亓(其) (來)亡(無)厇(所),【 6】(吾)(奚)旹(時)之?祭員(奚)(升—登),(吾)女(如)之可(何)思(使)(𩛁—飽)?【7】”
生按:釋文依各家酌定,其中 “”字的隸定及句讀從从罗小華先生說,[①]“旹(時)”讀為“待”,從李銳說,[②]只有“厇(所)”字讀法屬暫擬新解。
“”實際上可以看作雙聲符字,就是在“穴”基礎上加了“圣”為聲符。古音“穴”一般歸入質部,而“圣”據《說文》讀若則在物部,故可相通。羅先生以“穴”旁疑為贅加形旁似非是。“穴”為“墓穴”義。《詩經·秦風·黄鳥》:“臨其穴,惴惴其慄。”《詩·王風·大車》:“穀則異室,死則同穴。”鄭箋云:“穴謂塜壙中也。”
“亡(無)厇(所)”,猶言無時,沒有固定的時間。“所”從戶聲,而從戶聲之“妒”又作“妬”,與“厇”相通。“所”表示時間,是由處所義引申而來。《公羊传·文公十三年》:“往黨衞侯會公于沓,至,得與晉侯盟;反黨,鄭伯會公于斐。”何休注:“黨,所也;所猶時,齊人語也。”
關于“祭員”的讀法,沈培先生說:
“異”跟“員”寫法很像,本篇第4簡的“異”的上部跟“員”的上部完全一樣,本篇抄寫者水平不高,錯字很多,因此把“異”錯成 “員”不奇怪。聯繫上下文,這幾句的意思是,鬼神什麽時候來,沒準兒,我怎麽等他?如果要祭祀,又怎麽給他進獻食物?我又如何讓他吃飽?[③]
后來又修正說:
這幾句話的意思應該是,鬼神來得太沒節制了,我怎麽對待他?老是祭祀,我怎麽給他進獻食物?我又怎麽能使得他吃飽?[④]
竊以為簡文有可能抄錯,但錯字之說不當是首選。且“”前屬為句後,“祭員”可以理解為“升”的邏輯賓語,而“祭祀”似無法滿足這個要求,故應另求新解。
嘗試言之,“祭員”可讀如“祭饌” 。古音員聲巽聲相通。《說文·肉部》:“䐣,切熟肉于血中和也。从肉,員聲。讀若遜。”《周易·蒙卦》:“順以巽也。”《經典釋文》: “鄭云,當作遜也。”《尚書·堯典》:“有能登庸,巽朕位。”《文選·魏都賦》張注引“巽”作“遜”。《集韻·混韻》:“䐣,《説文》:切熟肉内於血中和也。或作𦠆。”
《儀禮·既夕禮》:“陳鼎皆如殯,東方之饌亦如之。”古人事死如生,故祭鬼之食亦可稱饌。《禮記·雜記》:“男子附於王父則配,女子附於王母則不配。”注:“配謂并祭王母,不配則不祭王父也。有事於尊者可以及卑,有事於卑者不敢援尊。配與不配,祭饌如一,祝辭異,不言以某妃配某氏耳。女子,謂未嫁者也。嫁未三月而死,猶歸葬於女氏之黨。” 是傳世文獻有“祭饌”一詞。
《儀禮·鄉射禮》:“俎由東壁,自西階升。”鄭注:“狗既烹,載于東方。”賈公彥疏:“云狗既亨載于東方者,上云亨于堂東北,今云俎由東壁者,亨在東北。實俎曰載,載則于東方,東方則東壁,故云‘俎由東壁’也。云自西階升者,既由東壁,恐如祭饌由東階升,故記人明之。若祭饌則東階升,《特牲》《少牢》是也。尊神故由阼階升。”據此,知祭祀時登進食品稱“升”。與《凡物流行》:“祭員(奚)”相合。
當“切熟肉于血中和”講的“䐣”字,應該就是而傳世典籍的“飧”字,與做“普通飯食”講的“饌”不是一回事兒。蓋“和于血”與“和于水”對言則異,散言則通。《玉篇·食部》:“飧,水和飯也。 ”《詩·魏風·伐檀》:“不素飧兮。”陸德明《經典釋文》:“《字林》曰:水澆飯也。”《釋名·釋飲食》:“飧,散也。投于水中解散也。”
《詩·小雅·大東》:“有饛簋飧,有捄棘匕。”毛傳:“飧,熟食,謂黍稷也。”這個“飧”字當指普通飯食,與“饌”同義,實際上就是“饌”字的假借。員(祭員)飧之同為饌,猶䐣飧之同為水澆飯也。《周禮·秋官·司儀》:“致飧如致積之禮。”孫詒讓正義:“本為晡食,引申為凡食物之稱。”這個說法不一定可靠。
翻譯成現代漢語,簡文大意是說: 他什么時候來又沒個準兒,我為什么一定要在墓穴旁等待呢?如何給他進獻食物,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吃飽呢?
參考文獻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 《〈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的評論,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 Src_ID=581,2009年1月1日。
馬承源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1月12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09年1月12日
[①]羅小华《〈凡勿流型〉甲本選釋五則》,簡帛網,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922,2008年12月31日。下引此文不再注明。
[②]李銳《〈凡物流形〉釋文新編(稿)》,清華大學簡帛研究,http://www.confucius2000.com/qhjb/fwlx1.htm#_ftn6 ,2008年12月31日。
[③]見水土對《〈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的評論,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 Src_ID=581,,2009年1月1日。
[④]見水土對《〈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的評論,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 Src_ID=581,,2009年1月1日。
如果本文對“”的考慮方向是正確的,那不如直接考慮此字就是“窟”的異體。因為“圣”、“窟”更加密合。
一上示三王:
如果本文對“”的考慮方向是正確的,那不如直接考慮此字就是“窟”的異體。因為“圣”、“窟”更加密合。
谢谢一上先生指教!在我看来,“穴”跟“窟”最初是一个词,分化为两个词是以后的事情。而从字形(穴早而晚,而窟则尤晚)和传世典籍用例(一时举不出出土文献用例,《诗经·大雅·公刘》“陶復陶穴”当为周初)推断,“穴”是源词,而“窟”是派生词。但考虑到分化以后,用各有当,所以我从《诗经》“死则同穴”之“穴”,而不从“狡兔三窟”之“窟”。脂微分部问题复杂,归字问题更为复杂,各家难以取得一致意见,还是尊重语言事实吧。
可以比對甲本26、乙本19六亂之六字
海天:
可以比對甲本26、乙本19六亂之六字
谢谢海天兄!
我觉得字形上好像没什么说不过去的,试比较《上博简文字编》365页的从穴的寍字的写法(即《姑成家父》第5简,这个字原简很清楚,可是文字編卻把它弄成花的,不知怎么回事儿))。无法上传图片,请兄自己看吧。
因难在于韵脚。若把这个字下属,上边就算是职之合韵。如果把这个字上读,就有韵脚问题。我当时觉得把该字属上读,勉强算是合韵(铎质[物])。当然把所谓“穴”字归上,还考虑到韵律问题。除非这三字里有轻读的虚词(含代词之类),否则三个实词在这个位置读起来不是十分顺口。
如果该字真是从六声的话,那该字就可以算做韵脚字(觉),可以跟下文“饱”和“首”(幽)合韵,属上读更合适些。这对于本文把“祭馔”算作一个词(至少是韵律词)似乎更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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