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容成氏》“尃亦以爲槿”句的讀法
(首發)
郭永秉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上博簡《容成氏》45號簡有一段描寫紂沉迷酒樂等事情的話,整理者李零先生的釋文如下:
既為金桎,或(又)爲酉(酒)池,(厚)樂於酉(酒)。尃(溥)亦(夜)以爲槿(淫),不聖(聽)亓邦之正(政)。[1]
李先生為文中“尃亦”二字作了如下解釋:
尃亦 即“溥夜”,猶言“徹夜”。“溥”有“遍”義。《史記·殷本紀》說紂“爲長夜之飲”。[2]
關於將“槿”讀為“淫”的理由,李先生沒有在注釋中交代。
按《說文》無“槿”字,《爾雅》(見《釋草》)等書有“木槿”之“槿”。《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七)·凡物流形》甲本1號簡和乙本1號簡“既本既槿”,整理者指出“槿”當讀為“根”;[3]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第46行有“槿”字,亦用作“根”。[4]疑楚簡和帛書假借“木槿”之“槿”表“根”。但除了戰國秦文字之外的其他古文字中未見“根”字,[5]也有可能“槿”字就是“根”的本字,“木槿”之“槿”倒可能是假借字或者同形字。
不管“槿”字本義如何,《容成氏》簡文中的“槿”字顯然不太可能用其本義,應當從假借的角度去尋求對它的解釋。但整理者讀“槿”為“淫”的意見則不可信。“槿”是見母文部字,“淫”則是喻四侵部字。二字聲韻皆有差異,也沒有古書和出土文字資料相通的實例,李說其實是很可疑的。我們知道,戰國文字中已發現不少“淫”字及譌从“巠”旁之“淫”字,[6]簡文卻假借聲韻皆異的“槿”字為之,是頗爲特異的。2007年9月到12月,沈培先生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開設“簡帛語言研究”課,我去旁聽。沈老師有一次在備課之餘對我說,他對《容成氏》“槿”字讀為“淫”很表懷疑,因爲從楚簡反映的語言實際看,除了楚文字从“灷”聲之字可讀為“尊”及从“尊”之字的情況已得到公認外,[7]侵部字和文部字發生關係的例子其實是非常少見的。我認爲沈老師的懷疑是很有道理的。
沈培先生曾在另一次跟我談話時講,“溥夜以爲淫”這句話本身在語法上也是很難成立的。按照整理者理解的意思,這句話應該說成“溥夜爲淫”,而不會說成“溥夜以爲淫”,“以”字是不應該有的。[8]關於這一點,我也贊同沈老師的語感。
仔細考慮,我認爲“溥夜”的説法雖然勉強可通,但也略嫌彆扭。我們知道,古漢語中“溥”主要表示“廣”、“大”一類意思,用“溥”形容“夜”,表示與“徹夜”、“長夜”相近的意思,其實也是有點勉強的。
我們認爲,從用字習慣、古音和文義等角度看,整理者對此句的釋讀肯定是存在問題的。可是至今沒有學者對這句話提出過較爲合理的解釋,所以在做《容成氏》的釋文時,大家仍然基本依照李零先生的讀法。[9]
《容成氏》雖有不少内容不見於古書記載,但能夠與古書内容對照的内容並不少。所謂“紂惡七十事”在古書中的記載是很豐富的,前人對此也有頗爲細緻的整理。[10]但是這句話卻很難跟現有的古書内容對上。如果沒有新的出土文字资料可以為此句的讀法提供決定性證據,我們大概也只能提出在語音、用字習慣和文義上都較爲合理的意見。自從受了沈培先生的啓發,我便經常思考這句話的比較合適的讀法。現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寫出來供同好參考,不妥之處請大家批評。
我認爲這句話應該讀為“博弈以爲欣(或“忻”、“訢”[11])”,是已不見於傳世先秦秦漢古書記載的紂之惡跡。
先交代這種讀法的文字學根據。《說文·三下·寸部》:“尃,布也。”同書《三上·十部》:“博,……从十从尃,尃,布也(小徐本“也”字下有“亦聲”二字,段注據補)。”“博”从“尃”聲,二字可以通用。《說文·五上·竹部》:“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棊也,从竹博聲。”朱駿聲指出“博”“假借……為簙”。[12]“簙”字應是為明確“博”字假借義加意符而成的形聲字,情況與“師”、“獅”二字關係相類(只不過《說文》無“獅”字)。[13]以“博”或“尃”為“簙”,是使用了不同的假借字。
《說文·三上·廾部》:“弈,圍棊也,从廾亦聲。”“亦”是“弈”的聲旁,自可讀為“弈”。[14]《管子·侈靡》:“聖人者,省諸本而游諸樂,大昏也,博夜也。”郭沫若云:“‘大昏’,‘昏’字當是‘旬’字之誤。……‘大旬’者謂‘大鈞’也,承上‘游諸樂’言。《周語》‘大鈞有鎛無鐘’,《注》‘大鈞,宮商也’。‘博夜’即‘博弈’,《論語·陽貨》‘不有博弈者乎?爲之猶賢乎已’,亦承‘游諸樂’而言。”[15]《侈靡》篇十分難讀,上引文中“大昏”、“博夜”均不易確解。郭說“大昏”迂曲不可信,但讀“博夜”為“博弈”或可參考。如其說可信,則古可借“夜”為“弈”。疑“弈”字與上舉“簙”、“獅”等字相類,是在假借字“亦”上加“廾”旁而成的。
“槿”是見母文部字,“欣”是曉母文部字,聲母都是舌根音,韻部則相同,兩字在中古也都是開口三等字。“槿”字在韻書中雖然是上聲字,與“欣”為平聲字似有不同,但上舉楚簡《凡物流形》和馬王堆帛書《老子》甲本的“槿”字皆用作平聲的“根”。[16]由此可見二字古音極近,有通用的條件。《說文·二上·走部》云“从走斤聲”的“赾”字“讀若堇”;《呂氏春秋·季秋紀》“皆墐其戶”高誘注:“墐讀如斤斧之斤也。”[17]這些都是从“堇”聲之字和从“斤”聲之字可以通用的證據。我們在上文曾推測“槿”字很有可能本是“根”字之異體,古文獻中从“艮”聲之字和从“斤”聲之字發生關係之例更多。[18]我們知道,楚文字中已見“忻”字,[19]除去假借作他字和用作人名的例子外,[20]“忻”字就有作本義用的例子。[21]但這恐怕並不能成爲我們讀“槿”為“欣”的反證。《容成氏》篇有一些楚簡中很少見的用字習慣,如21號簡以从水从興聲之字為“熊”,33號簡以“賜”為“難易”之“易”,[22]37號簡以“泗”為“伊尹”之“伊”,52號簡以“少”為“宵”[23]等,以“槿”為“欣”大概也是一個相似的例子,似不足爲怪。
下面解釋文義。此句的前後文義是明白的,“尃亦以爲槿”在簡文中應該和紂沉湎飲酒、不聽政事都能發生聯繫。我們知道,古人常把“博弈”或“博”和“飲酒”放在一起講:
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 (《孟子·離婁下》)
太子勃私姦,飲酒、博戲、擊筑,與女子載馳,環城過市,入牢視囚。 (《史記·五宗世家》,參看《漢書·景十三王傳》)
古書還多言“博飲”和“飲博”:
昭信與去從十餘奴博飲游敖。 (《漢書·景十三王傳》)
後陵、律持牛酒勞漢使,博飲。(顏注引蘇林曰:“博且飲也。”)(《漢書·李广苏建传》)
秦始皇帝太后不謹,幸郎嫪毐,……毐專國事,浸益驕奢,與侍中左右貴臣俱博飲酒醉,爭言而鬥。 (《說苑·正諫》)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 (《史記·吳王濞列傳》,參看《漢書·荊燕吳傳》)
戰國至漢代盛行六博、圍棋,相關的出土文物已經很多。[24]前引《漢書·李廣蘇建傳》注引蘇林的説法博戲和飲酒可以同時進行。除了上舉文獻,還有不少材料。《史記·滑稽列傳》:“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漢書·文帝紀》“將軍薄昭死”注引如淳曰:“一說昭與文帝博,不勝,當飲酒,侍郎酌,為昭少,一侍郎譴呵之。時此郎下沐,昭使人殺之,是以文帝使自殺。”雖然顏師古已據《外戚恩澤侯表》指出此說不確,但如淳所引的“一說”必是西漢風俗的反映,由此可見博戲的輸家要飲酒。從傳世文獻看,“博弈”有時候其實是偏指“博”的,如《漢書·遊俠傳·陳遵》:“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祖父遂,字長子,宣帝微時與有故,相隨博弈,數負進(《漢書補注》引錢大昕說認爲“進”字本作“賮”)。及宣帝即位,用遂,稍遷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厚,可以償博進矣。’”前面說“博弈”“負進”,後則云“償博進”,可見當時用以賭錢的娛樂方式大概主要是六博。但《容成氏》所說的“博弈”卻並不一定偏指“博”,與《陳遵傳》不同。
“博弈”在古人看來是耗費時間精力、容易使人不務正業的娛樂活動。《淮南子·泰族》:“以弋獵博弈之日誦詩讀書,則(“則”字據劉文典說補)聞識必博矣。”(《文子·符言》:“以博弈之日問道,聞見深矣。”)《文選》卷五十二韋昭《博弈論》:“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翫博弈,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容成氏》以“不聽其邦之政”緊接“博弈以爲欣”之後,是非常合適的。
“博弈以爲欣”就是說紂以博弈取樂的意思。“……以爲欣”,即“以……爲欣”,猶古書多見的“……以爲歡”(如《西京雜記》卷四:“輕騎妖服,追隨於道路,以爲歡娛也。”,同書卷二:“(太上皇)以生平所好,皆屠販少年,酤酒賣餅,鬬鷄蹴踘,以此爲歡,今皆無此,故以不樂。”)、“……以爲樂”(如《晏子春秋·内篇雜下》:“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25])等。
古書也有“……以爲欣”的説法,如上引《西京雜記》卷二的這段文字,《太平御覽》卷七百五十四《工藝部一一·蹴鞠》就引作:
正以生平所好,皆屠販少年,鬬鷄蹴鞠以爲忻,今皆無此,故不樂也。[26]
結構與我們所說的“博弈以爲欣”全同。葛洪的《西京雜記跋》說此書是他從劉歆為撰《漢書》而準備的“雜記”(後人編為百卷)中抄出來的。[27]此書雖不一定是劉歆所作,[28]但並非僞書,[29]其中當有漢代的遺文。類書所引的文句,顯然比今本凝煉,很可能更符合《西京雜記》原本面貌。
前已引三國吳韋昭的《博弈論》,其撰寫的起因是吳國太子孫和的侍從蔡穎好弈,引起他人仿效,故孫和讓韋昭(《三國志》作“韋曜”)“退而論奏,和以示賓客”(《三國志·吳書·吳主五子傳》)。其實《吳主五子傳》也記載了孫和本人對於博弈的看法:
常言“當世士人宜講修術學,校習射御,以周世務,而但交游博弈以妨事業,非進取之謂”,後群寮侍宴,言及博弈,以為“妨事費日而無益於用,勞精損思而終無所成,非所以進德修業,積累功緒者也。且志士愛日惜力,君子慕其大者,高山景行,恥非其次。……夫人情猶不能無嬉娛,嬉娛之好,亦在於飲宴琴書射御之間,何必博弈然後為歡?”[30]
這段引文見於《太平御覽》卷七百五十三《工藝部一〇·圍碁》,引作“《吳志》曰”,文字稍有減省,與上引文字最後一句相關的話作:
人情猶不能無嬉娛,嬉娛之好,亦在飲宴琴書射御之間,何必博弈可以為欣![31]
與“何必博弈可以為欣”相類似的結構在更早的古書中也有,比如《史記·循吏列傳》:“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意即“何必威嚴可以為治哉!”)《文選》卷五十一西漢王褒《四子講德論》:“何必歌詠詩賦可以揚君哉!”可見《太平御覽》的引文也比今本《三國志》凝煉,大概也是較爲符合《三國志》原本面貌的。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爲什麽一定要以博弈取樂呢!”由此可見《容成氏》“博弈以爲欣”的説法確可成立。[32]
陳登原《國史舊聞·桀紂事跡類比》:
《左傳》(昭十二年)記齊侯曰:“有酒如澠,有肉如林(引者按,“林”字當作“陵”),寡人中此,與君代興。”《漢書》(卷九六)《西域傳》贊漢武帝事:“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廟記》(宋敏求《長安志》卷三引):“長樂宮有魚池酒池,上有肉炙,秦始王造。”《西京雜記》(同上引):“酒池北起臺,天子於上觀,牛飲者三千人。”《太平寰宇記》(同上引):“武帝作酒池,以夸羌胡。”……登原案:綜上可知,酒池肉林,本古人形容之虛語。其在後世,則秦皇漢武之實事,今乃傳諸桀紂。[33]
其說頗近情理,桀紂之惡,應有不少就是後世帝王貴族荒淫生活的反映。前引《史記·五宗世家》“太子勃私姦,飲酒、博戲、擊筑,與女子載馳,環城過市”,是西漢貴族的惡跡。我們知道,“與女子載馳,環城過市”,與《說苑·尊賢》和上博簡《競建内之》記載齊桓公“與婦人同輿馳於邑中”、“擁華孟子以馳於倪都”[34]情節幾乎全同,是與此類似的情況。《論語·子張》:“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荀子·非相》:“古者桀紂……身死國亡,為天下大僇,後世言惡則必稽焉。”“博弈以爲欣”,也是後世人以當時的奢靡生活去揣度紂之不善的一個例子。
我們知道,現在沒有考古證據表明商代已有博、弈,但是從傳説的角度,戰國時候人認爲博、弈的發明卻是相當早的。《世本·作》說“烏曹作博”(《文選·博弈論》注引),雷學淇和茆泮林的輯本分別將之歸為“五帝時制作”或附於“舜”時制作,[35]這大概都是出於推測,但“烏曹”是上古的傳説時代的人物則應該沒有問題。《世本》還有“堯造圍棋”、“堯作圍棊”的説法。[36]《容成氏》說紂因博弈而怠棄政事,毫不足怪。《太平御覽》卷七百五十三引何法盛《晉中興書》:
陶侃在荊州,見佐史博弈戲具,投之於江曰:“圍碁者,堯舜以教愚子;博者,商紂所造(《藝文類聚》卷七十四引此句作“博,殷紂所造”[37])。諸君並懷國器(《藝文類聚》引此句無“懷”字),何以為此?”[38]
陶侃說“圍碁者,堯舜以教愚子”,顯然與“堯造圍棋,丹朱善之”(《北堂書鈔》引《世本》)、“堯作圍棋,以教丹朱”(《博物志》)等説法有關[39]。前輩學者在鈎稽桀紂惡事時,都沒有引及《晉中興書》的這條傳説,大概是以其時代太晚,有後人附會之嫌,如果我們對《容成氏》相關簡文的考釋是比較符合事實的話,“博者,商紂所造”的傳説也許真的有著相當早的來源。[40]
附帶說一下簡文的標點。李零先生在“(厚)樂於酉(酒)”句下施句號,這大概是把“溥夜以爲淫”作爲上文所述紂沉湎於酒的總結。按照我們的看法,簡文所敍“厚樂於酒”和“博弈以爲欣”其實是有關聯的兩件事,其間自然宜改施逗號。
附記:劉釗先生曾審閲小文,謹致謝忱!
2008年12月初稿,2009年1月18日修改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1月20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09年1月20日
[1]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12月版,第285頁;此簡圖版見該書137頁。
[2] 同上注所引書,第285頁。
[3]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版,第225頁;圖版第77、111頁。這兩個“槿”字都將“木”旁寫在右邊。這句話中的“本”字,整理者原釋為“拔”,不確,此從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鄔可晶執筆):《〈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8年12月31日首發。
[4] 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編:《馬王堆漢墓帛書[壹]》,文物出版社1980年3月版,老子甲本及卷後古佚書釋文第5頁。高明先生《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1996年5月版,第117頁)以爲此字右半是“垦”而非“堇”旁,其說不確。
[5] “根”字最早見於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六叁,用作“墾田”之“墾”(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版,釋文注釋第170頁),參看高明、涂白奎編著:《古文字類編(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8月版,第574頁。
[6] 參看湯餘惠主編:《戰國文字編》,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12月版,第744頁;李守奎、曲冰、孫偉龍編著:《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五)文字編》,作家出版社2007年12月版,第509頁。郭店楚簡《緇衣》6號簡“淫”字與“涇”字混同,看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版,第129頁。董珊先生還曾指出《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競公瘧》“逕暴”之“逕”是“淫”之誤字(《讀〈上博六〉雜記》,簡帛網2007年7月10日首發)。
[7] 關於這一點,參看沈培:《上博簡〈緇衣〉篇“”字解》,謝維揚、朱淵清主編《新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研究》,上海大學出版社,2004年4月版,第132~136頁。
[8] 沈培先生兩次談話的内容,皆凴本人記憶寫出。其中如有不合沈老師原意的地方,責任當由本人承擔。謹此向沈老師致以謝意。
[9] 參看陳劍:《上博簡〈容成氏〉的竹簡拼合與編連問題小議》,上海大學古代文明研究中心、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編:《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7月版,第331頁;陳劍:《上博楚簡〈容成氏〉與古史傳説》,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央研究院成立75週年紀念論文集─中國南方文明學術研討會》,2003年12月;白於藍:《簡牘帛書通假字典》,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1月版,第345頁;單育辰:《〈容成氏〉新編聯及釋文》,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8年5月21日首發。單先生之文將“尃”括讀為“附”,其餘的讀法則從整理者。按讀“尃”為“附”似無必要,且“附夜”之義不明(限於其文體例,作者未在文中交代“附夜”的意思),其說似亦有問題。
[10] 參看顧頡剛:《紂惡七十事的發生次第》,顧頡剛編著《古史辨(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3月版,第82~93頁;陳登原:《國史舊聞》第一冊(上),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76~77頁(“紂之不善”條)、第78~82頁(“桀紂事跡類比”條)。
[11]“欣”、“忻”、“訢”三字音義皆同,當表一詞,下只寫作“欣”。
[12] 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中華書局1998年12月版,第409頁。
[13] 參看裘錫圭:《文字學概要》,商務印書館1988年8月版,第154頁。
[14] “弈”、“亦”相通之例,看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7月版,第861頁。
[15] 郭沫若、聞一多、許維遹撰:《管子集校》,科學出版社1956年3月版,第542頁“沫若案”。
[16] “槿”所从得聲的、與其古音相同的“堇”字,在郭店楚簡《老子》甲組24號簡中,亦用作“根”(《郭店楚墓竹簡》,老子圖版第5頁,老子釋文注釋第112頁)。
[17] 引自《古字通假會典》,第124、123頁。上博簡《性情論》37號簡“不又(有)夫恆之志則曼(慢)”(郭店簡《性自命出》45號簡與之對應的話作“不又(有)夫恆怡之志則縵”),馮勝君先生認爲“”字从“斤”聲,“或許應該讀為‘謹’。……‘謹’有敬慎之義”(《郭店簡與上博簡對比研究》,綫裝書局2007年4月,第237頁),亦可作爲參考;不過也有學者認爲此字應讀為“忻”(李零:《上博楚簡三篇校讀記》,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8月版,第68頁),有待進一步研究。
[18] 參看《古字通假會典》,第119頁[根與斤]、[垠與圻]、[垠與沂],第120頁[懇與頎]。
[19] 參看李守奎:《楚文字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12月版,第608~609頁;《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五)文字編》,第484頁。
[20]《容成氏》25號簡有借作“沂水”之“沂”的“忻”字,或許與此處不用本字而用借字表示{忻}有關。
[21] 如郭店簡《性自命出》32號簡(《郭店楚墓竹簡》,第180頁)、上博簡《性情論》20號簡(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1月版,第249~250頁)、上博簡《三德》1號簡(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2月版,第288頁“天亞女忻”句注)。
[22] 參看拙文:《從〈容成氏〉33號簡看〈容成氏〉的學派歸屬》,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二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8月版,第188~194頁。
[23] 陳偉:《〈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零釋》,簡帛研究網站2003年3月17日首發。
[24] 參看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説(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5月,第452~453頁。
[25] 此文亦見《說苑·尊賢》。
[26] 《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0年2月版,第3349頁。
[27] 《燕丹子 西京雜記》,中華書局1985年1月版,第45頁。
[28] 洪業:《再説西京雜記》,《洪業論學集》,中華書局1981年3月版,第393~404頁。
[29] 參看向新陽:《前言》,向新陽、劉克任《西京雜記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5月版。
[30]《三國志》陳乃乾校點本(中華書局1959年12月版,第1368~1369頁)在“常言”二字以下皆未施引號,今改作如上標點。
[31]《太平御覽》,第3341頁。
[32]《三國志》說孫和“好學下士,甚見稱述”,裴松之注引韋昭《吳書》說他“好文學,……承師涉學,精識聰敏,……講校經義……”,皆可見孫和在吳國貴族中是很有學養的人。漢末人地位較高的人還能夠讀到不少現在已經亡佚的古書,如裘錫圭先生曾據銀雀山漢簡《奇正》校正《孫子·虛實》曹操注的一處脫文,並由此指出“曹操也是讀過《奇正》篇的”(裘錫圭:《考古發現的秦漢文字資料對於校讀古籍的重要性》,《中國出土古文獻十講》,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12月版,第112頁),這類情況在當時應該不少。雖然《三國志》說孫和“常言”、“以爲”如何,但實際上從文體看,這些話和《博弈論》一樣,本來很可能是形諸文字的。如果孫和所講的這段東西確實有更早的古書中作爲典據,這對於我們把簡文讀為“博弈以爲欣”就是很好的證據了。
[33] 《國史舊聞》第一冊(上),第82頁。
[34] 趙平安:《“進芋子以馳於倪廷”解》,武漢大學簡帛網2006年3月31日首發;參看拙文:《〈吳命〉篇“暑日”補說》,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9年1月5日首發。
[35] 宋衷注 秦嘉謨等輯:《世本八種》,中華書局2008年8月版,雷學淇輯本第80、82頁,茆泮林輯本第118頁。
[36] 《世本八種》,張樹稡集補注本第22頁,茆泮林輯本第127頁。參看齊思和:《黃帝的制器故事》,《中國史探研》,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版,第384、385頁。
[37] 《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5月新2版,第1270頁。
[38] 《太平御覽》,第3341頁。我翻檢《太平御覽》時沒有注意及此條記載,蒙廣瀨薰雄兄指示,謹此致謝。《晉中興書》這條記載還見於《世說新語》注引,文字有所不同,但“博者,商紂所造”一句與《太平御覽》所引相同。參看湯球輯楊朝明校補:《九家晉書輯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8月版,第363頁。
[39] 《世本八種》,張樹稡集補注本第22頁。
[40] “烏曹”之“曹”,與“紂”古音較近,不知兩種傳説有無分化的關係。
“侵部字和文部字發生關係的例子其實是非常少見的”
是说完全没有么?
说“博弈以为欣”,且不说这个“欣”字用得很别扭,只说纣好博弈,就于史无征吧?
俺倒觉得“饮”比较可能
《韩非子·说林上》:“纣为长夜之饮,惧以失日,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乃使人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太平御览》卷四百九十七引《韩子》:纣为长夜饮而失日,问於左右,尽弗知日。使人问箕子,谓其从曰:"为天下王,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我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也。
《尚书正义》卷十一引《列女传》:“纣好酒淫乐,不离妲己,妲己所与言者贵之,妲己所憎者诛之。为长夜饮,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而诸侯有叛者。”
关于“博夜”的论证可以成立。《老子》十五章有“夜”字,就是这个意思,对弈首要小心谨慎的,所以老子说“夜乎其若冬涉川”。
关于“槿”,“戙勿流形”中有“既桕既槿”,《玉篇》:“槿,柄也。”本人已经指出“桕”(臼)指古钟的喇叭体;“槿”就是这个“柄”(古钟又带有长柄者)。
马王堆帛书《老子》:“是为深槿固氐,长生久视之道也。”其中的“槿”已经被释为“根”(没有字形根据,只是根据大体文意和所谓的“音韵”)。其实,在这句话里面,“槿”也是“柄”的意思,只不过此“柄”不是为了把拿,而是为了固定,打基础。就是我们今天所谓的“桩”,搞建筑,打桩加固基础,岂非“长生久视之道”?!
“槿”为“根”的说法不见于“古书”,是今人的创造,如今已经进入了通假字字典。如此搞下去,乱套了。
查了半天,饮字确实读音上说不通,但“博弈以为欣”也很显然是不通的,当是另有它解吧。
ryknight 在 2009-1-20 22:50:18 评价道:
关于“博夜”的论证可以成立。《老子》十五章有“夜”字,就是这个意思,对弈首要小心谨慎的,所以老子说“夜乎其若冬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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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一下本人观点:原文为“亦”而不为“夜”,就有其他解释方式。
今天又仔细排查了一下侵部跟文部,应该说二者还是有关的,先秦韵部并没有那么简单。
定州漢墓竹簡《論語》545、546號簡:“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不有博亦……猶賢乎已。”(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定州漢墓竹簡論語》,文物出版社1997年7月版,第85、88頁。)以“亦”為“弈”。
“博弈”之釋應無可疑。不過“欣”字確實彆扭,雖有後世“鬬鷄蹴踘,以此爲歡”、“鬬鷄蹴鞠以爲忻”、“博弈然後為歡”、“博弈可以為欣”等説法爲證,但終覺“隔”。以博弈求歡求樂,其義過“實”,似非此處所宜施。
體會文氣,簡文此處最合適的詞似當爲“戲”。曉母歌部的“戲”與見母文部的“槿”,看起來音韻地位頗遠,但並非全無相通之理。聲母關係文中已論,韻部關係則可說爲文對轉入微(如“沂、旂、祈”等之與“斤”、“揮、暉、翬”等之與“軍”之類),而歌微至近多相通之例(如“火”之與“燬”、“衰”之與“崔”之類)。如我曾討論過的“*殿”讀爲“錘”,如確實可靠,也就是同類之一例。“戲”與“麾”多通,“指麾”之“麾”常作“撝”,亦可作“揮”;《易·謙》“撝謙”之“撝”,京房作“揮”(上博竹書作从“化”聲之字;楚簡“過”、“禍”多用从“化”聲之字,皆歌部;而同从“冎”之“骨”爲微部入聲物部,亦可聯繫起來考慮);似可爲一證。
不過“槿”讀爲“戲”也總還是顯得奇怪,一時找不出強證來論定,姑誌此以待後考。
又想,現所見楚簡中還頗有一些這類從讀音關係和用字習慣來看都比較奇怪罕見的通假,要說能找到強證來論定的話,恐怕還是得出現在別的楚簡裏,咱們等著看清華簡罷。要不怎麽說新東西總是讓咱們開眼界呢。
yihai先生真好眼力也! 俺也斗膽射覆一下,“槿”字或可讀“恒”。“尃(博)亦(奕)以爲槿”,即“博奕以為常”或以“以博奕為常”之意。“恒”古音在蒸部,“槿”字在文部,蒸文兩部古音相通。漢帛書老子甲本:“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恒。”乙本:“是以兵強則不朕(勝),木強則兢。”《詩·小雅·小旻》:“戰戰兢兢。”《左傳·宣公十六年》“兢”作“矜”。“矜”字或作“矛堇”。 古人有“以為恒”的用法,見於楚辭《離騷》:“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脩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非餘心之可懲。”大家知道,這個“常”字本為“恒”字,與“懲”字為韻,同屬蒸部字,蓋漢避文帝諱而改。 也有說“以為常”的。《管子·七臣七主》:“申主任勢守數以為常,周聽近逺以續明。” 後人多言“以為常”,而罕言“以為恒”(韓愈《送侯參謀赴河中幕》:“東司絶敎授,遊宴以為恒。”),可能因漢代避諱,口語中“常”漸漸占據優勢有關。 下面是四庫全書檢得的“以為常”的例子: 《史記·曹參世家》:“來者皆欲有言,至者參輙飲以醇酒,間之欲有所言,復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説,以為常。” 《史記·萬石君傳》:“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建為郎中令,每五日洗沐,歸謁親,入子舍,竊問侍者。取親中裙、厠牏,身自浣滌,復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以為常。” 《史記·龜策列傳》:“桀紂為暴彊也,固以為常。” 《淮南子·》:“乘勢以為資,清靜以為常。” 《漢書·韋賢傳》:“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出遇知識歩行,輙下從者,與載送之,以為常。” 《論衡·儒增篇》:“一㢮一張,文王以為常。” 《孔子家語》:“大人世及以為常,城郭溝池以為固。”
谢谢yihai老师提出的高见!看了您的帖子,让我不由想到在《左传》里就有一个与“戏”意思相关的“靳”字,我曾在一篇小文中提及帛书《春秋事语》“耻而近之”的“近”就应读为《左传》庄公十一年“宋公靳之”的“靳”,杜预训此字为“戏而相愧”。帛书中“耻而靳之”与前文“来而戏之”对应,可证杜说可信(参中心集刊第二辑,328-329页)。过去我一直不太清楚“靳”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来头,现在想来,这个“靳”,大改就与这里的“槿”有关系,也就是说《容成氏》的这个“槿”与“戏”在语源上大概确实是有关系的(从本质上说,赌博也是为了“戏而相愧”)。
《說文·戈部》: “戲,三軍之偏也。从戈,䖒声。”又《豆部》:“䖒,古陶器也。从豆,虍声。”李方桂、白一平、潘悟云(http://www.eastling.org/OC/oldage.aspx)、向熹(《詩經詞典》)均把此字歸入魚部,其說當可從(陳復華、何九盈《古韻通曉》將戲字歸入魚歌兩部)。所以“於戲”亦作“烏(嗚)呼”(《廣韻·模韻》:“戲,古文呼字。”)
從部類上說,戲字上古當歸魚部,上古后期才轉入歌部。從讀音上看,實際過程是上古魚部字讀a,上古后期逐漸高化,而歌部字大約從上古后期開始變為a(這可能是“拉鏈變化”:魚部高化,騰出空位,而歌部遞補上來)。如早期“budda”譯為“浮圖”,后期譯為“佛佗”。“圖”,魚部字,“佗”,歌部字,他們在不同的時期里記錄同一個音(da)。上古后期以后,魚部字按說應該高化,但也有一部分字(詞)可能由于口語常用而保留著a的讀音。在語音史上,往往有類似這樣的現象。如:中古以后“佗”字按照規律應該tuo,但實際上現代漢語的“他”(佗字異體)就保留著a的讀音(見王力《漢語史稿》269頁,中華書局,1980年6月新一版)。戲字從上古到上古后期、中古前期的變化,跟“他(佗)”字中古到近代、現代變化過程是同類的例子。跟“戲”字變化過程相同的還有一個“虧”(《說文·亏部》:“气損也。从亏,雐聲。”又《隹部》:“雐,鳥也。从隹,虍聲。”有人認為亏即于也是聲符,應該是成立的)。像“䖒”、“戲”、“虧”這樣的字都不能簡單按中古音(支韻)推上去歸到歌部,而應該進行具體分析。
文部跟歌部關係已不太近,跟魚部更遠(需要聲明的是,遠近都是相對的,我只敢說某部與某部相通,從來不敢說某部跟某部不能相通,更不敢說某部跟某部絕不相通)。所以《左傳》莊公十一年“宋公靳之”的“靳”,是否可以就近尋找解決問題的出路?比如“譏”字是否可以考慮呢?“譏刺”與“嘲戲”往往相關,所以可以有“譏調”、“譏笑”、“譏談”(談亦“笑”義,王念孫有說)、“譏謔”、“譏戲”、“譏排”、“譏弄”等合成詞。我對這一點也沒有太大把握,衹是心想著別把“靳”字跟上面一系字混在一起似乎更好些。
今按“槿”字就應該讀爲永秉兄文中所引《三國志•吳書•吳主五子傳》“人情猶不能無嬉娛”之“嬉”。嬉娛、嬉戲之“嬉”字亦作“娭”,較早的古書多作“熙”。偶或作“喜”、“熹”(《漢語大詞典》“喜2”字下:4.通“ 嬉 ”。游戏。《墨子•号令》:“五日官,各上喜戲,居處不莊,好侵侮人者。”又“熹”字下:8.通“ 嬉 ”。戏耍。《隶释•汉成阳灵台碑》:“上立黄屋, 堯 所奉祠;下營以水,神龍所熹。”)。
“嬉”等字跟“槿”是之部與文部的關係,這兩部字相通,我在《甲骨金文舊釋“尤”之字及相關諸字新釋》一文中曾有集中舉證(永秉兄文中注17所引上博簡《性情論》37號簡“ ”字與郭店簡《性自命出》45號簡“怡”字之異文亦其例)。涉及“堇”聲字的如:
《荀子•性惡》“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楊倞注:“騹(文部)讀為騏(之部)。”郭店簡《窮達以時》篇簡10亦以“騹”為“騏”。《禮記•射義》“旄旗稱道不亂”鄭玄注:“旄旗或為旄勤。”《詩經•大雅•行葦》“序賓以賢”毛傳引作“耄勤”。
涉及“喜”聲字的如:
《左傳》成公十三年人名曹公子欣(文部)時,《公羊傳》成公十六年作“喜(之部)時”。《禮記•樂記》“天地訢合”鄭玄注:“訢(文部)讀為熹(之部)。”《說文•言部》:“訢,喜也。”欣喜之“欣”或作“訢”,與“喜”音義皆近,當為同源詞。
又參見《古字通假會典》第124頁【祈與祺】條、第125頁【旂與旗】條等。“堇”聲字與“斤”聲字音韻地位極近每相通,永秉兄文中論之已詳。
前我說“體會文氣,簡文此處最合適的詞似當爲‘戲’”,按嬉戲義之“熙/嬉”等字有的用例與“戲”極近(當然,二者語源、詞義特點不同)。如《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所載曾子殺彘、不欺其子故事,“曾子欲捕彘殺之,妻止之曰:‘特與嬰兒戲耳。’曾子曰:‘嬰兒非與戲也。……’”《晏子春秋•內篇雜下》“晏子使楚楚爲小門晏子稱使狗國者入狗門”章:“王笑曰:‘聖人非所與熙(或本多作“嬉”)也,寡人反取病焉。’”二者可對比。有名的“海大魚”的故事,靖郭君之門客說“臣不敢以死爲戲”(《韓非子•說林下》;《戰國策•齊策一》“靖郭君將城薛”章,作“鄙臣不敢以死戲”;《新序•雜事》,作“臣不敢以死戲”),《淮南子•人間》作“臣不敢以死爲熙”,高誘注:“熙,戲也。”簡文讀爲“博弈以爲熙/嬉”,可謂文從字順。
前讀爲“戲”之疑可謂“失之眉睫”。檢討其誤,蓋因對“熙/嬉”等的詞義理解得不夠全面透徹,印象中“熙”字衹有較籠統的“喜樂”義,而未認識到其與“戲”、“遊戲爲樂”義極近的一面。還是讀古書的語感不夠好啊。
上已說欣喜之“欣/訢”與“喜”當爲同源詞,而嬉娛、嬉戲之“熙/嬉”當然跟喜樂之“喜”也有很近的同源關係,所以讀“槿”爲“欣”與我所說讀爲“熙/嬉”可以說也並非截然對立。但其詞既已分化,用各有當,恐還是讀爲“熙/嬉”更符合古人的語言習慣。
之文相通,誠如yihai兄所說,为古籍常例。然嬉槿相通最直接之證據,宜莫如“囏(亦作,从堇,从喜)”字,此為双聲字(詳唐蘭《殷虛文字記·釋[女壴]……》條、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引宗保說)。而“堇”字本身,其是从“黑”聲的(黑字古音在職部,即之部入聲。詳《甲骨文字詁林》第一冊289頁0235號姚孝遂先生按語)。王力先生把元音相同而韻尾發音部位不同的韻部之間的音轉關係稱為“通轉”,誠不刊之論也!今人或有昧于斯理者,亦甚可嘆也!
典籍中之、文相通例尚有:
1.《礼记·玉藻》:“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注:“纯当读为缁。”
2.《诗·大雅·崧高》:“往近王舅。”传:“近,己也。”笺:“近,辞也。声如彼记之子之记。”
秉太一者先生所說兩例,所謂“讀爲”“緇”之“純”,有“純”可能係“[糸*才]”之形近誤字的問題;“往近王舅”之“近”也有可能係“䢋”(《說文》丌部訓爲“古之遒人以木鐸記詩言”)之形近誤字的問題。二者恐均非佳例。
所謂“讀爲”“緇”之“純”,有“純”可能係“[糸*才]”之形近誤字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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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參馮勝君先生《郭店簡與上博簡對比研究》306-307頁
龍宇純先生〈先秦古籍文句釋疑〉《史語所集刊》74:1頁13亦提到之文通轉的問題。
《说文》:“存,恤问也。从子,才声。”
郭店简《成之闻之》35号用作“津梁争舟”之“津”的字作从“廌”从“才”,应是一个两声字。上博简《武王践阼》1号“黄帝颛顼尧舜之道才乎”,今本“才”作“存”。此可证《说文》的分析是有根据的。
不过《武王践阼》的字形更像“屯”字,从“屯”声的“邨”字声母属清母,跟“存”音近,则“存”也有可能是从“屯”声的。
这两天在外开会,没能上网,所以对yihai、孟蓬生、海天、lht等诸位先生的高见和提示没能及时拜读,抱歉并感谢。此问题最终可以论定,甚感高兴。小文若有机会正式发表,当将yihai先生的高见补入。再次向诸位表示感谢!
〈成之聞之〉的「津梁爭舟」的「津」字是二聲字,拙文〈郭店〈成之聞之〉補釋四則〉(第20屆中國文字學會2009中山大學)也曾提過,但〈武王踐阼〉的例證沒有留意到,慚愧慚愧。
陳偉先生《郭店竹書別釋》140頁:「此字左旁的才蓋是疊加聲符」。
海天:
陳偉先生《郭店竹書別釋》140頁:「此字左旁的才蓋是疊加聲符」。
更慚愧了~
语感是玄之又玄,比较难说的吧。古代汉语可以说一种外语,没有人是以古代汉语为母语的吧。就是乔木斯基的语法深层理论也只是对母语语法而言。说凭语感可能有点夸张吧,还是要靠检索、多读熟悉古书,举例证吧。
窃以为就外语、古汉语而言都可以有语感。只不过语感是把双刃剑,当遇到新句子时,既可以让你迅速理解文义,也可以因先入为主而陷入泥潭。
语感是可以培养的(可用百度或谷歌搜索),所以要多读古书;语感是不可执着的,所以还要靠检索(验证)。否则只靠检索就可以了,何必多读古书呢?
有興趣可以看看鍾榮富的《當代語言學概論》,頁2及以下。有一種語言的語感(linguistic intuition)也就是“會”一種語言,是要能很直覺地掌握該語言的語音、音韻、構詞、句法及語義規律。還沒聽説過誰“會”講古代漢語。否則我們就不用靠古書古文獻來研究古代漢語了,只要像人類學家那樣做語言調查就好了。
多讀古書只是爲了熟悉書面的古代漢語。就像有人光讀外文書籍,可以查字典翻譯一樣,但是並不見得“會”那種外文。更何況,我們現在都是用現代漢語發音來讀讀書,音韻方面差遠了。
王連成先生鍥而不捨的追問精神令人佩服!
不過,讀過一定量古書的人自然會明白古漢語的語感是什麼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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