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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正:古文字札記兩則
在 2021/11/15 17:34:35 发布

古文字記兩則


高中正

南京師範大學

 

一、補釋春秋戰國文字中的“厷”字

陳劍先生曾經考釋出西周金文中的“厷”字,[1]認爲該字手形下一般从封閉的“〇”形,而“右”字手形下从“口”。這一結論已經被學界廣泛接受。劉剛先生亦有專文釋陶文“厷”、“肱”字,其中舉到戰國文字中的字形,認爲“厷”形或有“在圓圈中加點或橫筆”[2]的。古文字中加點、橫作飾筆都較爲常見,如清華簡三的《良臣》篇,有學者認爲具有晉系文字特點[3]。其2號簡記載“文王又(有)??(閎)夭”,“??”字作形,和上博簡《曹沫之陣》56號簡的形相比,也是將“〇”形中間加一橫筆成“日”形。通過陳、劉兩位先生的研究成果,我們還可以認出一些過去被誤釋的“厷”及从“厷”之字:

1. ~侗 《珍秦齋藏印》123

2. 肖(趙)~ 《璽匯》0941

3. ~□ 《璽匯》3243

4. 肖(趙)~ 《保利藏金》273頁;《珍秦齋藏金》311[4]

5.蔡侯盤,《集成》10171 蔡侯尊,《集成》6010

1-4均屬晉系文字,《三晉文字編》歸入附錄123號,並懷疑是“祭”字的異體。[5]這可能是受到5舊釋爲“祭”的影響,其實並沒有多少字形根據。1字原著錄釋爲“右”,也不正確。“右”與“厷”字的區別明顯;4舊還有“或”、“春”等不同釋法[6],按“或”字晉、楚系文字均从“戈”;“春”字所从之“屯”形有時近似“又”,但“日”旁均在這種“又”形的上部,和4迥然有別。

1字顯然應該釋爲“厷”。2-4則當是在1的形體基礎上,於“日”形下加兩橫筆。施謝捷先生因而將2之字釋爲“又日”合文,並稱“古璽有以﹦(又日)爲複姓的,未詳其義”[7],施先生所說用爲複姓的,可能就是被誤認的3一類,這兩個字“日”下橫筆較長,恐怕不應視爲合文符。戰國文字常有在封閉之形下加一橫或兩橫者,如“向”、“佃”、“相”等字[8]2-4字同樣如此,所以也應釋爲“厷”。將24合觀,“厷”很可能是當時常見的人名。13之“厷”則是用爲姓氏。

5在蔡侯尊、盤銘文中辭例爲“禋亯是以,祗盟嘗禘,~受毋已”(釋文用寬式,下同)。該字曾被釋爲“祭”或“佑”[9]。從拓片來看,其右下也是在“〇”形裏加一短橫爲飾筆[10],此字當分析爲从示厷聲,可隸定爲“”。

“祗盟嘗禘,受毋已”這種求福套語,金文中常見。當時人認爲,如果恭敬地祭祀上帝、祖先,就可受到祭祀對象降下的福命。類似的語句如王孫誥鐘:“恭厥盟祀,永受其福”(《銘圖》15606)。我懷疑蔡侯盤、尊之“”字可讀爲“宏”或“弘”,用作程度副詞。金文中可以組成類似如“永受”(王孫誥鐘)、“尃/(溥)受”(叔尸鐘、鎛)等形式的偏正短語。

“宏(弘)”字義爲廣大深遠,它跟“溥”的意思最爲接近。《文選·陸機〈吊魏武帝文〉》“丕大德以宏覆”,李善注:“宏,普也”,可以爲證。而“普”與“溥”音義關係密切,《玉篇·水部》:“溥,徧也,普也。”“普”跟“溥”兩字在經典中互爲異文的例子也有不少。[11]因此“宏受”當與“溥受”的意思近似。《後漢書·皇后紀》載興平元年詔書首句稱“朕稟受不弘,遭值禍亂”[12]。漢詔書語多仿古,這句的用例也可證明“弘”與“受”能夠搭配,其中“稟受”同樣是省略賓語。

由於金文中“受”字多接賓語,將該句讀作“宏受毋已”是否可信,可能還需更多材料論證。不過類似的套語中,與“受”字前後搭配的詞及其語法結構都較爲固定,目前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讀法。如果我們的解釋可信,出現省略賓語的情況,可能是因爲“受”字後面賓語多是“福”、“命”這類吉祥話,而蔡侯尊、盤銘文多爲四字一句的韻文,該句省略受事賓語,應當是在不影響文義的情況下爲了照顧格式而爲之。對於古漢語中省略句子成分,張玉金先生有解釋:“在一定的語言環境裡,在不至於產生誤解的條件下,人們說話時會省去一些成分……省略的目的是爲了使行文簡潔、增強修辭效果。這是使語言精練的一種手段,並不是語言的欠缺。”[13]古漢語中省略賓語多爲承前、探後而省,“宏受毋已”則是例外,周法高先生認爲“有時,省略不見於上下文,在當時從語氣、習慣上可以推測而得”,並有舉例可參考。[14]

 

二、據清華簡《繫年》釋三晉古璽中的字(兼說字)

三晉私璽中有這樣一個字:

1《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古璽印選》17[15];《吉林大學藏古璽印選》10

2.《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古璽印選》17頁;《璽匯》3323

3.《璽匯》3524

這三方古璽右邊之字顯然是同一字。何琳儀先生認爲該字从目?聲,疑讀爲“位”;[16] 施謝捷先生將第23方相應之字隸定爲“視”;[17]《三晉文字編》將12兩方中此字收入附錄中。[18] 從字形來看,隸定爲“?”或者“視”都存在一定問題。

我們暫且將該字用B來表示。B字與清華簡《繫年》十六章90號簡字右部所从一致。“目”與“大”形間曲筆特殊,這對保證兩者形體認同的必然性具有重要作用。清華簡該字用作鄢陵字,[19]《繫年》的整理者將其隸定爲“”,並以右半部是省形,《說文》讀若傿,形訛爲形,大、矢作爲構字時有互訛。[20] 整理者的結論應當可信。按《說文》:“,大貌,从大??聲,或曰拳勇字。一曰:讀若傿。”“”字金文中已見:[21]

簋(《集成》4153

B字下部从,而“”、“”字右下从“大”或“矢”形。“立”跟“大”形在戰國文字中有通用情况存在。如中山王圓壺圈足銘文中之“”字,字形作,下部所从“立”形或省爲“大”作[22] 。何琳儀先生認爲此字本从“立”,或省作“大”形。[23] 田煒先生曾釋珍秦齋所藏戰國璽印中的兩個“智”字,分別作形,田先生認爲兩字“‘矢’旁訛變成‘立’旁”[24]。類似之例又如曾侯乙墓竹簡74“椯”字作、兆域圖“長”字作、秦駰玉版从“厂”从“??”之字作等。[25]均可以證明“立”形和“大”形可以通作。戰國文字在文字底部增一橫筆爲羨畫是較爲常見的現象。我們可以將上述的字形演變認爲是戰國文字“∧”形下部有無一橫筆,有時可以通用。這種情況在各系文字中都存在:比如燕系文字中的“登”字一般作形(《璽彙》5327),下所从“豆”形底部或無橫筆作形(《陶文圖錄》4.37.1);齊系文字中的加注“矢”聲的“兕”字作(《璽彙》3438)、(《璽彙》0153)兩形,[26]前者矢形底部多一橫筆;又晉系文字中从木、羔聲之字作形(《璽彙》3214),是在“火”形下加橫筆。

因此,三方古璽中的B字可以認爲即清華簡《繫年》中用爲“”之聲符的“”。B跟“”的區別只有繁簡不同。爲了方便起見,也可以直接將B釋爲“”。“”在三方璽印中用爲姓氏,疑即鄢氏。《廣韻》下平聲仙韻於乾切焉小韻:“鄢,人姓,又鄢陵,縣名。”春秋有鄢氏,見於《左傳》昭公二十七年。又《古今姓氏書辯證》卷九“鄢”條:“謹案《春秋釋例》:鄢,鄭地也,其先以所食邑爲氏。楚鄢將師,衛鄢武子肸,皆爲大夫。姓書未有此氏,今增入。”[27]

另外,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四“??”字條,以爲“道書以‘一卷’爲‘一’,蓋即草書??字。凡草書橫目多作,文有兩目故以二代之,非从弓从二也,楊用修以爲‘糾’字之訛,肊說,不足信。”[28] 錢大昕的說法根據不足。“”亦作“”,該字實爲“卷”字的省形,類似之字見《龍龕手鏡》和敦煌文字,作等形[29] 。“卷”在敦煌寫卷中或作,因此“”應該是截取“卷”字下部“卪”形而成的一個俗字。對此,張涌泉先生在《敦煌俗字叢考》中有論證,可以參看[30]

與“”字形體演變可以類比的還有“”字:

A 屍卣(器),《集成》5280 屍壺,《集成》9576[31] 伯侯父盤,《集成》10129 《包山楚簡》186[32] 郭店簡《緇衣》45

B 猚子壺,《集成》9558

C 《九店楚簡》44清華簡《楚居》3 《楚系簡帛文字編》895

B在“大”形中部加一短橫作“矢”形,C之“大”形演變爲“立”。“”字象正面站立的人形突出其雙耳。謝明文先生將此字跟《楚居》中形容妣“厥狀聶耳”之“聶”聯繫,認爲其本義當即“聶耳”之“聶”。[33]從族名金文看,“聶耳”和《山海經·海外北經》稱“聶耳國”“爲人兩手聶其耳”的說法應該沒什麼關係[34]。一些人已指出“聶耳國”即《大荒北經》的“儋耳國”。郭璞解釋“儋耳國”爲“其人耳大下儋,垂在肩上”。“儋耳”亦即《淮南子·墬形》的“耽耳”。[35]《說文》耳部端系閉口韻的一些字,詞源義或有“長而下垂”之義。[36]”、“耽”音義皆近。《說文》:“耽,耳大垂也。”《墬形》篇“耽耳”句高誘注:“耽耳,耳垂在肩上”,都較爲符合“”字構型特點。

 

附記:本文先後呈史傑鵬老師與傅修才先生批評指正,又蒙謝明文、劉剛先生指教並惠賜待刊論文。陳劍老師多次指導本文的修改,謹致謝忱。

 

本文原載于《出土文獻》第十一輯,中西書局2017年,第141146頁。此版行文有一些修改,引用請以紙本爲準。

 



[1] 陳劍:《釋甲骨金文中的“厷”字》,收入《甲骨金文考釋論集》第234-242頁,綫裝書局2007年。

[2] 劉剛:《新鄭出土陶文考釋二則》,《中國文字學報》2015年第六輯。

[3] 劉剛:《清華三<良臣>爲具有晉系文字風格的抄本補證》,《中國文字學報》2014年第五輯。

[4] 《有銘青銅兵器圖錄》著錄兩件同銘銅鈹,蒙陳劍老師告知,他已根據本文將對應字釋爲“厷”。參徐占勇:《有銘青銅兵器圖錄》,第2635頁,河北美術出版社2016年。

[5] 湯志彪:《三晉文字編》,第2203頁,作家出版社2013年。

[6] a.保利藏金編輯委員會編:《保利藏金——保利藝術博物館精品選》第274頁,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1999年;b.董珊:《讀珍秦齋藏吳越三晉銘文札記》,收入蕭春源《珍秦齋藏金·吳越三晉篇》第299頁,澳門基金會2008年;c.劉雨、嚴志斌:《近出殷周金文集錄二編》第4冊第288頁,中華書局2010年;d.吳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第33冊第455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e.陳斯鵬等:《新見金文字編》第21頁,福州人民出版社2012年;f.蘇輝:《秦三晉紀年兵器研究》第7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7] 施謝捷:《古璽匯考》第230頁,安徽大學2006年博士論文,指導老師:黃德寬教授。

[8] 可以參考李家浩先生《戰國貨幣考(七篇)·貳布考》一文,收入《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第170頁,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

[9] 諸家觀點可參祝振雷《安徽壽縣蔡侯墓出土青銅器銘文集釋》第26-28頁,吉林大學2006年碩士論文,指導老師:吳振武。

按:釋爲“祭”者,應當多是从“肉”旁跟“日”形存在訛混的角度來考慮。但“祭”字西周以降从“又”持肉敬神會意,象手指的三筆多指向“肉”旁。我們目前所見僅陳侯午敦“祭”字作之形結構與之近似(參看張振謙:《齊魯文字編》第16頁,作家出版社2014年)。西周金文確實也存在個別“右”、“厷”相混之例,不過蔡侯尊、盤銘文的“口“形,兩邊豎筆均出頭,如敬、啻等。而5之字所从“又”形下部均不从“口”或“肉”。将它們都爲是訛形的可能性,恐怕不會不大。“祭受毋已”不辭,“佑受毋已”這種賓語前置的語法結構也比較少見。所以5釋爲“祭”或“佑”都缺少足夠的證據。

[10] 蔡侯盤、尊銘文中等字也是在圈形里加點作飾筆。此處蒙傅修才先生提示。

[11] 可參看高亨:《古字通假會典》第919頁【溥與普】條,齊魯書社1989年。

[12] (南朝宋)范曄:《後漢書》第452頁,中華書局1965年標點本。

[13] 參其所著《西周漢語語法研究》第317頁第五章“西周漢語省略句”一節,商務印書館2004年。

[14] 參周法高《中國古代語法·稱代編》第446頁,中華書局1990年。

[15]20201122補】學者或以爲筆畫僵硬,有作僞可能,見屈彤《古璽辨僞五則》,第二屆漢語史研究的材料、方法與學術史觀國際學術研討會,南京大學漢語史研究所,20201121—22日。

[16]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第1384頁,中華書局1998年。

[17] 施謝捷:《〈古璽彙編〉》釋文校訂》,《容庚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第649-650頁,廣東人民出版社1998年。

[18] 湯志彪:《三晉文字編》第2218頁,作家出版社2013年。

[19] 楚簡中或以“”字借爲“鄢”(《包山楚簡》簡157)。

[20]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楚簡(貳)》第176頁,中西書局2011年。

[21] 對於从“??”之字形體的考釋與梳理,可參謝明文《說??及其相關之字》,《饒宗頤國學院院刊》2016年第三輯,第1-15頁。謝先生認爲清華簡“”字左部“”形即“”之初文,是用字從古的現象,可能比簋之“”字形體更早。不過從上面三方璽印字均作“”形看,“”形更可能是戰國文字的簡省寫法而非從古。

[22] 張守中:《中山王厝器文字編》第82頁,中華書局1981年。

[23] 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第122頁,中華書局2013年。

[24] 田煒:《古璽探研》第189頁,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按,陳劍老師看過小文後指出:“‘智’字本从‘大’,作从‘矢’形者也是由‘大’而訛,此類从‘立’旁者不如徑說爲‘大’之訛。”

[25] 此處蒙陳劍老師賜示。

[26] 孫剛:《齊文字編》第216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該字考釋見郭永秉先生《睡虎地秦簡考釋兩篇》的“看校追記”,《古文字與古文獻論集》第231-23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

[27] (宋)鄧名世撰、王力平點校:《古今姓氏書辯證》第137頁,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

[28] 陳文和主編:《錢大昕全集·十駕齋養新錄》第88頁,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

[29] 黃征:《敦煌俗字典》第213頁,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下引敦煌文字圖版均出自此,不再出注。

[30] 張涌泉:《敦煌俗字叢考》第502頁,中華書局2000年。

[31] 對該字的考釋,參見謝明文《商代金文的整理與研究》第175頁,復旦大學2012年博士論文,指導老師:裘錫圭教授。

[32] 黑白翻轉圖來自李守奎等編《包山楚墓文字全編》第395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33] 謝明文《商代金文的整理與研究》,第176頁。

[34] 這種說法可能來自當時人的傳言附會,郭璞注“言耳長,行則以手攝持之也”,亦有牽合之嫌。“”、“聶”字早期並沒有“攝持”義。

[35] 何寧:《淮南子集釋》第360頁,中華書局1998年;袁珂:《山海經校注》第214頁,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王念孫以爲《墬形》的“耽耳”當爲“耴耳”之誤,主要以“耽”與“褶”音不近。我認爲這幾個字更可能是音近,而未必是誤字。

[36] 如《說文》“耴,耳垂也”,“耼,耳曼也”,“??,小垂耳也”。可參史傑鵬先生《先秦兩漢閉口韻詞的同源關係研究》第80頁,北京師範大學2004年博士論文,指導老師:王寧教授。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1年11月3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1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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