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使用IE9以上版本或非IE内核的浏览器。IE浏览器请取消兼容性设置,非IE内核浏览器也无需使用兼容模式。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学者文库详细文章 背景色:
字体大小:放大 缩小 原始字体
劉釗、李聰:清華簡《五紀》訓釋雜說
在 2021/12/8 14:02:12 发布

清華簡《五紀》訓釋雜說

 

(首發)

劉釗  李聰

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

 

新近即將刊佈的清華簡第十一輯收錄有一篇命名為《五紀》的簡文,據馬楠先生介紹,該篇簡文凡130簡,現存4463字,內容以“五紀”為中心展開,涉及星辰曆象、神祇司掌、人體與神祇的關係、傳說中的黃帝與蚩尤之戰等諸多內容,[1]內涵豐富,意義重要,可視作當時一篇融天道與人道於一身的綱領性著作,必將對認識當時的天道觀和大小宇宙的統一產生重大啟發,其重要性無論如何高估都不為過。馬楠、石小力、賈連翔、程浩先生都先後撰文對《五紀》篇有關內容予以了詳細介紹。[2]根據各位學者文中所引片段簡文,我們草成此文,擬對簡文中有關字詞的釋讀提出一些意見。因尚未見到完整的原簡和原文,故所作釋讀大都屬於推測,不一定對,尚須材料完全公佈後加以驗證和學術界的進一步討論。

一、《五紀》所載黃帝蚩尤之戰相關字詞的訓釋

據程浩先生《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一文介紹,《五紀》中有一段長文敘述了黃帝與蚩尤之戰的事跡,其中涉及陳法、號令及圖騰、軍舞、戰歌等諸多內容。[3]根據程先生所錄簡文,其中個別字詞的訓釋尚有可進一步討論的空間。

缺字圖示”的讀法

《五紀》簡文有一段講因蚩尤作亂而作戰前準備的簡文:

    黃帝有子曰蚩尤,蚩尤既長成人,乃作爲五兵。五兵既成,既礳、既礪、既銳,乃爲長兵短兵,乃爲左營右營。變詣進退,乃爲&7.F846;:設錐爲合,&7.F846;曰武散;設方爲常,&7.F846;曰武壯;設圓爲謹,&7.F846;曰陽先,將以征黃帝。                                                                                    簡98-100

簡文中“乃爲缺字圖示”的“缺字圖示”,整理者讀為“呼”,程浩先生改讀其為“號”。[4]我們認為綜合文義來看,“缺字圖示”還是以讀“號”為好。簡文中的“號”即為“給以稱號或取號”之義,此類用法常見於典籍之中:

召而見之,則所夢也,未問其名,號之曰“牛”。《左傳·昭公四年》

勝乃立爲王,號“張楚”。                  《漢書·陳勝傳》

國家知其神,乃詔于邊方立廟。元帥亦圖其形於旗上,號曰神旗,出居旗節之前。   《太白陰經》卷七《祭文》

古代軍事著作中的“號”指各種樂器和旗幟、標識、暗號等。除在訓練時由於人數較少可以用人聲招呼外,在作戰時一般情況下只能用樂器和旗幟來指揮和引導。典籍亦見相關記載:

小人將車爲主焉,或持八鼓五爯,鉦鐃以左,錞于以右,金鐸以坐,木鐸以起,鼓以進之,鼙以止之。澫以壯士,喬山以退之。                                        上博簡《陳公治兵》簡11+13

乃作為旗物,爲升龍之旗師以進,爲降龍之旗師以退,爲左……爲角龍之旗師以戰,爲交龍之旗師以舍,爲日月之旗師以久,爲熊旗大夫出,爲豹旗士出,爲蕘采之旗侵糧者出。      清華簡《晉文公入於晉》簡5-7

三聲既全,五彩必具,辯吾號聲,知五旗。           銀雀山漢簡《十陣》1545

簡文中的“乃為缺字圖示某” 即是指設立名為某的號令、號旗等標誌,“缺字圖示曰某某”,則是指以某某為“號”。此外,從簡文中“將以征黃帝”的表述可知,這段簡文並非即時的描寫,而從語義上來講,典籍中之“呼某某”一般是記述既成的事實。所以綜合各種證據,這段簡文中的“缺字圖示”還是讀為“號”更為合適。

陣法中“距”“瞏”“牙”三字的訓釋

據程浩先生介紹,簡文中還有一段涉及軍舞戰歌等軍事訓練內容的簡文:[5]

    走御晉告,號曰武壯,應曰正匡,丮曰奚尚。措牙奮指,號唱:大明彌巨,匡廢攝威。(椇),坸(拘)秉句(狗)羊,繮(疆)??(地)大?(振):左距右距,左牙右牙,左弼右弼,進退以我,左瞏毋過,右瞏毋過,走晉唯加(力)。                                                                             116-118

程浩先生文中引《淮南子·兵略》“凡有血氣之蟲,含牙帶角,前爪後距”,謂“左距右距,左牙右牙,左弼右弼”是說士兵象禽獸亮出爪牙一樣左右揮動武器;“進退以我,左瞏(營)毋過,右瞏(營)毋過”是說部隊的進退有章法而不逾越。[6]

我們認為簡文中左距右距之後的語句顯然是講戰鬥中的陣法。其中“距”“瞏”“牙”三字都為陣法的名稱。

簡文中左距右距之“距”可讀為“拒”,其用為“方陣”之義。《左傳·桓公五年》“鄭子元請為左拒,以當蔡人,衛人,為右拒,以當陳人”,杜預注:“拒,方陣也。”“拒”的本字即是“規矩”之“矩”,矩本有“方形”之義。

簡文中“左瞏“右瞏”之“瞏”應讀為“圜”,指圓形兵陣。《史記·李將軍列傳》“廣爲圜陳外嚮,胡急擊之,矢下如雨”;《三國志·魏志·田豫傳》“豫因地形,回車結圜陳,弓弩持滿於內,疑兵塞其隙”。

簡文中“左牙右牙”之“牙”或是指錐陣。“牙”有尖利的特徵,典籍即常有“爪牙之利”之類的說法。前引《五紀》簡98-100與本段簡文雖分述蚩尤與黃帝之事,但其中關於陣法的記述則多可互相參照。簡98-100中有“設錐為合”“設方為常”“設圓為謹”,其中的“錐”“方”“圓”亦指陣法。“方”“圓”正對應簡116-118中的“距”及“瞏”,“錐”則可能與本段簡文中的“牙”相對應。

此外,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官一》簡407:“□地□□用方,迎陵而陳用刲,險□□□□用圜,交易武退用兵,埶□陳臨用方。”該段簡文中的“方”“刲”“圜”也皆指陣法而言。“方”“圜”與簡116-118中之“距”與“瞏”相對應。“刲”可能也應與“左牙右牙”之“牙”相對相應。字銀雀山漢簡原整理者認為其“疑當讀爲‘圭’,指圭形之陣”,[7]“圭”上部多為尖頭,其特徵與“牙”相同。此也可佐證“牙”指錐陣的意見。

上舉這段簡文“左距右距”之後的話,應是指在戰爭中陣法的佈置。

“?缺字圖示乃诣”中“?”字的訓釋

  簡文在記述黃帝部署作戰方略後,有一句簡文作:

?&7.F846;乃詣,大潰蚩尤。

其中所謂的“?”字作“”,程浩先生文中對該字有討論,其說如下:

整理報告將之隸定為“?”,應無太多疑問。但把此字讀為“肆”,後一字“&7.F846;”讀為“號”,“肆號乃詣”的語義不太顯豁。在我們看來,“?”字在這裡用的就應該是它原本的字義。《說文》“?,脩豪獸也”,字乃是豪豬的象形。至於“&7.F846;”字,亦是直接讀為“虎”就好。“?虎乃詣,大潰蚩尤”,是說以豪豬和猛虎為圖騰的兩個部族抵達了戰場,一舉殲滅了蚩尤的軍隊。[8]

針對“缺字圖示”二字,我們有一個猜想,懷疑其可能即是“?”字的前身。“”字或可釋為虫豸之“豸”,“缺字圖示”即用為“號”。在後世的傳抄過程中二字遂合寫為“?”字。“?”在傳說中為黃帝之子,或稱“禺號”“禺?”,[9]《山海經·大荒東經》:

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两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黄帝生禺?,禺?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處東海,是為海神。

“禺?”之“?”,郭璞注:“?,一本作號。”郝懿行箋疏:“‘?’疑即‘號’字異文。”[10]袁珂疑“?”即“號”字異文。[11]缺字圖示”本从“虎”,楚文字中又常以“缺字圖示”表“號”。從楚文字字形及《山海經》“?”“號”的異文關係來看,我們懷疑《山海經》的“?”或即是簡文中的“缺字圖示”二字的合寫形式,很可能在文獻傳抄過程中,抄寫者由於不識“缺字圖示”二字,而將其誤合為一字,寫作“?”。簡文講述黃帝之子“?”參加與蚩尤的對戰,亦符合情理。當然,關於“缺字圖示”的釋讀,目前只是一種猜想,還有待於更多的材料予以證實。


二、《五紀》與馬王堆帛書所載黃帝、蚩尤之事

賈連翔、程浩先生文中都曾對《五紀》簡文中蚩尤與黃帝之事的內容予以介紹。[12]馬王堆帛書《十六經·立命》《十六經·正亂》等篇亦出現過相近內容。兩種材料的記述可相互參照,亦可對《五紀》中個別字詞的釋讀給予啟發。

馬王堆帛書《十六經·立命》黃帝“方四面,傳一心”的新解

《五紀》有一段關於黃帝建邦立國的簡文:[13]

黃帝之身,尃(溥)又(有)天下,始又(有)梪(樹)邦,始又(有)王公、四巟(荒)、四介、四梪(柱)、四唯(維),羣示(祇)萬皃(貌)焉始相之。                                         97-98

關於此事,馬王堆帛書《十六經·立命》亦有相關記載:

吾受命於天,定位於地,成名於人。唯余一人,德乃配天,乃立王、三公,立國,置君、三卿。數日,曆月,計歲,以當日月之行。                                                                1/78-2/78

兩種材料正可相互參照。據《立命》“乃立王、三公”可知,《五紀》中的“王公”二字應斷開,作“始有王、公”。《立命》中的“立國”即是指《五紀》“樹邦”。

上引《五紀》簡文云黃帝樹邦,以四荒、四介、四柱、四唯等天神為其輔佐。程浩先生文中已指出,其可與典籍中“黃帝四面”的說法相對照。[14]馬王堆帛書《十六經·立命》見有“黃帝四面”的記載:

昔者黃宗,質始好信,作自為象,方四面,傅一心,四達自中,前參後參,左參右參。                                                                           1/78

“黃宗”即“黃帝之廟”。“方四面,傅一心”,馬王堆帛書原整理者將其解釋為“黃帝前後左右皆有面目以通於其心”。[15]帛書中所謂的“傅”字作“”,其實應改釋為“傳”。由於原拼合的錯位,導致“傳”字形不清,一直未得到正確考釋。經重新拼合後可知其就應釋作“傳”。

(原圖版1[16] (原圖版2[17]   (新拼合圖版)

馬王堆帛書中的“傅”字及“傳”字分別作如下之形:[18]

傅:            

傳:           

“傅”字上部多作近似“屮”,其上部豎筆上或多出一橫筆,與“一心”之“”的字形並不一致。從新拼合後的圖版來看,“方四面,一心”之“”就當釋作“傳”。“傅”應讀為“團”,典籍又作“圜”,也就是“圓”。“方四面”和“傳一心”嚴格對仗,“方”對“圜”,“四”對“一”,“面”對“心”。“方四面”和“傳一心”即是說“方”有四個面,“圜”有一個中心。

《十六經·立命》中的“方四面”和“傳一心”早已有學者指出其為古代明堂的形象。如葉舒憲先生即認為:

明堂即黃帝廟的結構佈局是以黃帝自己的形象為範本的……所謂所謂“方四面”說的是青陽、明堂、總章、玄堂這四方太廟分別指向東南西北四方位,所謂“傅一心”,說的是處在中心的“太室”將四方太廟連結為一個整體,否則的話,又豈能“四達自中”呢?[19]

“明堂”之說當可信從。“方四面”即指黃帝宗廟亦即“明堂”外圍的四方,“傳(圜)一心”即指處於明堂中心的圓形“太室”之形。

蚩尤身體所化之“五芒”

  據程浩先生介紹,《五紀》敘述黃帝大敗蚩尤後,將其肢解,以其身體的部位當做“五芒”和其他物品,簡文內如如下:[20]

    黄帝既杀寺(蚩)蚘(尤),乃向(飨)寺(蚩)蚘(尤)之躳(身),焉始爲五笀(芒)。以其髮爲韭,以其須爲勞,以其目爲(梏),以其鼻爲蔥,以其口爲,以其亦(腋)爲,以其從爲。以其爲干侯股(殳),以其辟(臂)爲??(桴),以其肛(胸)爲鼓,以其耳爲卲茹。                                         簡109-111

馬王堆帛書《十六經·正亂》亦見於相似的記載:

黃帝身遇蚩尤,因而擒之。剝其□革以爲干侯,使人射之,多中者賞。翦其髮而建之天,名曰之蚩尤之旌。充其胃以爲鞠,使人執之,多中者賞。腐其骨肉,投之苦醢,使天下?之。         27/104-28/105

可見,先秦兩漢文獻中關於黃帝戰勝蚩尤後,將其身體肢解的記述頗多,而且彼此多有不同。

《五紀》簡文中的“五芒”應包含下文“韭”“勞”“蔥”等幾種植物。“五芒”可與典籍“五菜”之說相參照,《黃帝內經·靈枢·五味》:“五菜:葵甘,韭酸,藿咸,薤苦,蔥辛。”簡文中“五菜”已占其二。

“芒”,《說文》訓為“艸耑”,段注:“《說文》無鋩字,此即鋒鋩字。”簡文中的“五芒”所指的蔬菜應是葉子為尖銳狀的菜。此外,根據此段簡文的邏輯來看,是以蚩尤身體某一部位與其所化的“韭”“蔥”“鼓”等蔬菜、器物相配,身體部位與其所化之物形狀相似。如此來看,簡文中“須爲勞”之“勞”及“其目爲梏”之“梏”的釋讀或有可進一步討論的空間。

須爲勞”之“勞”,程浩先生文中讀為“蒿”。“蒿”無法食用,似不符合“五芒”的特點。網友海天遊蹤認為“蒿與勞聲母不近,或可考慮讀為‘莦’”。[21]我們認為,“勞”或可讀為“蓼”。“蓼”為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又名辛菜。其味辛,可作調味用。《詩·周頌·良耜》“以薅荼蓼”,毛傳:“蓼,水草也。”《禮記·內則》:“濡豚,包苦實蓼;濡雞,醢醬實蓼。”水蓼莖直立,多分枝,葉片披針形或橢圓狀披針形,正有尖銳的特徵。“須”應為某一器官的毛須,“蓼”與其形狀相近。

“其目爲梏”之“梏”,程浩先生文中讀為“菊”。馬王堆帛書《十六經·正亂》云黃帝肢解蚩尤後“充其胃以為鞠”。“鞠”為“皮球”,“目”也為圓形,皮球雖然形體稍大,但與“目”形狀相同。故我們懷疑簡文中的“梏”或可讀為“鞠”。

由此來看,該段簡文行文前後順序並不一致,即並非先述蚩尤之身體部位化為某幾類蔬菜,再述身體部位化為某幾類器物,而是穿插行文,在蚩尤身體所化蔬菜的敘述中亦穿插講述蚩尤身體所化的器物。因此,我們懷疑“其耳為卲茹”之“卲茹”可能也是指一種植物。


三、《五紀》中有關醫學詞語的訓釋

據賈連翔先生介紹,《五紀》中有將“五紀”系統與人體相結合進行描述的內容。[22]其中部分內容可與後世醫籍中的有關記載相對照;個別字詞的釋讀,我們也有一些不同意見,兹將相關意見簡述如下。

可與傳世醫籍相對照的兩個觀念

《五紀》中有一段人體病灶與神祇祟主的對應關係的簡文:[23]

    作有百祟,在人之出。占民之疾,羣神羣祇,掌其肢節,上下左右,有辰與日。凡民有疾,自腰以上,是謂興疾,天鬼祟。自腰以下,是謂辟鬲,地鬼祟。疾處頸、脊及尻,是謂耆,詛盟祟。疾處腹心肺肝之中,是謂窘,人鬼祟。疾處四肢:骸、足、股、肱,是謂武疾,無良、不壯死祟。                                                   簡91-94

該段簡文中“掌其肢節,上下左右,辰與日”“自腰以上……自腰以下……”二句都可與傳世醫籍中的有關觀念相對照。

簡文中的“辰與日”的“辰”即指“日”“月”“星”,古書常將其合稱為“三光”。據賈連翔先生介紹,《五紀》簡文中以神祇星辰與人體各器官相配,相配的神司合計六十二位,其中包括十位星象神,其司掌九竅與五臟中的十個器官。賈先生根據此類對應關係,構擬了一副人體圖式。[24]據其所繪圖式,可見人體上下左右皆有“日”“月”“星”,“日”“月”分居人體兩側,“北斗”居人體中部,兩肋間的神司名亦多為星象神。故簡文云“上下左右,有辰與日”。

“辰與日”的“日”即指簡文“掌其肢節”的各個“肢節”。《黃帝內經·素問·氣穴論》:“余聞氣穴三百六十五,以應一歲。”“一歲”有三百六五日,《普濟方·針灸門·明堂灸經序》即云:“人受陰陽以生,一歲之日有三百六十五日,肢節亦分三百六十又五穴,象周天之度也。”又《黃帝內經·靈枢·邪客》:“黃帝問於伯高曰:願聞人之肢節以應天地奈何……歲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25]節。”古醫籍中多以“肢節”與“日”相配,正與簡文的表述一致。

“自腰以上,是謂興疾,天鬼祟。自腰以下,是謂辟鬲,地鬼祟”,簡文中這段話,傳世醫籍中亦有類似的表述:

故天為陽,地為陰,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             《黃帝內經? 靈樞?經水》

黃帝曰:余聞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月為陰,其合之於人,奈何?岐伯曰: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故天為陽,地為陰,故足之十二經脈,以應為十二月,月生於水,故在下者為陰;手之十指,以應十日,日主火,故在上者為陽。                                                           《黃帝內經?靈樞?陰陽系日月》

精神五臟論第一故天為陽,地為陰,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        《黃帝針灸甲乙經·卷一

據《五紀》簡文來看,“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的思想來源頗早,傳世醫籍中類似的說法可能即源自簡文。《五紀》簡文中這段話對於中醫史的研究也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疾處頸、脊及尻,是謂耆”的釋讀

前文所引《五紀》簡91-94“疾處頸、脊及尻,是謂耆”一句中“頸、脊及尻”何以被稱作“耆”也是一個需要解釋的問題。

“耆”在古書常指“兽的背脊”。《文選?枚乘〈七發〉》“薄耆之炙,鮮鯉之鱠”,李善注:薄切獸耆之肉,而以爲炙也。耆,今人謂之耆頭。《漢書?揚雄傳下》兗鋋瘢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颜师古注引孟康曰:瘢耆,馬脊創瘢處也。又如从“耆”得聲的“鬐”字在典籍中常泛指動物頸上的長毛,《文選?王延壽〈魯靈光殿賦〉》“奔虎攫挐以梁倚,仡奮舋而軒鬐”,李善注引郭璞曰:“鬐,背上鬣也。”“鬐”又指魚之脊鰭,《莊子?外物》:“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錎没而下,揚而奮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蕩。”从“耆”得聲的“鰭”字亦表“魚之脊”,《禮記·少儀》“羞濡魚者進尾,冬右腴,夏右鰭,祭膴”,孔穎達疏:“鰭,謂魚脊。

簡文中的“頸”“脊”“尻”都是脊背上的關節部位,“耆”本身的語義就與其關係密切。《說文》“?”字下段注:“耆者、老也。老則脊隆。故凡脊曰耆。或作鬐……。鰭亦耆之今字。渾言之耆卽脊。析言耆在脊上。”除去語義上的聯繫外,我們懷疑以“耆”稱“頸、脊及尻”也有可能是出於諧音的原因。順此思路,不知“窘”“武疾”是否亦可如此考慮。


四、《五紀》中天地名號與“海??(霧)大盲”的訓釋

天地的名号“高畏”和“畏溥”


  據賈連翔先生《清華簡關於戰國時期“百科全書”的新發現》一文介紹,《五紀》“文中出現了一組完整的宇宙空間概念,分別是‘天’‘地’‘四荒’‘四冘’‘四梪’‘四維’”。其中“天”號為“高畏”,“地”號為“畏溥”。[26]這兩個稱號都未見於典籍。此外,使人感到奇怪的是“天”“地”的稱謂也並不對稱,按照二者的語法結構與語義,“地”應該稱為“溥畏”才是。

“高畏”和“畏溥”的“畏”都應該讀為“威”,“高畏”就是“高威”,“畏溥”就是“威溥”。古文字中“畏”“威”兩詞早期都用“畏”字來記錄,此即典型的一詞表示一個事物的相對兩面的例子。有“威”的一方是“威”,承受“威”的一方就是“畏”,這正如早期古文字“辟”“避”兩詞皆用“辟”字表示,“辟除”的一方是“辟”,被“辟”的一方就是“避”一樣。

稱“天”和“地”為“威”,是因古人認為“天地”都有“威嚴”。天地有威嚴,人就會“畏”。《全晉文·傅玄·治體》:“罰者,政之大威也。人所以畏天地者,以其能生而殺之也。”所謂“人所以畏天地者”正是因為“天地可以生而殺之”,天地“生而殺之”的權力即造就了“威”。

天的威嚴就是“天威”。“天威”一詞常見於古書。《書·君奭》:“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書·大誥》有“天降威”,《文選·張衡<西京賦>》:“礔礰激而增響,磅礚象乎天威。”薛綜注:“磅礚,雷霆之音,如天之威怒。”《漢書·王莽傳》:“災異之變,各有云為。天地動威,以戒予躬,公何辜焉,而乞骸骨,非所以助予者也。”

“天”稱“高威”的“高”是指天之高遠,地稱“威溥”的“溥”則是指地之廣大,此“溥”即“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溥”。古書中的“溥”或作“普”,《太玄經·太玄文》“崇天普地,分群偶物”,《墨子·尚賢中》“聖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皆是以“普”形容“地”。

如按照古書的記載及“高畏”與“畏溥”的語義結構來看,則“地”應稱作“溥畏”才是。《五紀》稱“地”為“溥畏”或是參錯行文,其原因還需進一步探討。

“海??(霧)大盲”之“海”應讀為“晦”

《五紀》中有一段記述蚩尤作亂之後,出現反常氣象的簡文:[27]

逆氣乃章(彰),雲霓從牂(將),□色長亢,五色焚=(紛紛),海??(霧)大盲。                                                                         簡100-101

“海霧大盲”中的“海”,王寧先生已指出其可讀為“晦”。[28]其說可從。出土文獻中,“海”讀為“晦”的情況多見。[29]“晦”與“霧”常在典籍中共見:

順風波以南北兮,霧宵晦以紛紛。        《楚辭·九歎·遠逝》

雲霧會兮日冥晦,飄風起兮揚塵埃。  《楚辭·九思·逢尤》

天不應曰霧。霧謂之晦。                   《爾雅?釋天》

簡文中的應訓為“冥”,表“幽暗”之義。《呂氏春秋·音初》“天大風晦盲,孔甲迷惑”高誘注:“盲,暝也。”“大盲”即典籍中的“大冥”,《淮南子·本經》“猶在於混冥之中”高誘注:混,大也;大冥之中,謂道也。簡文中用“盲”應是處於押韻的需要,其與“章”“牂”“亢”皆押陽部韻。

《淮南子?兵略》“何謂隱之天?大寒甚暑,疾風暴雨,大霧冥晦,因此而為變者也”,“大霧冥晦”與簡文中的“海(晦)霧大盲”四字完全一致,語義相同,只是語序稍有差異,“晦”與“海”正對應。可見簡文中的“海”確應讀為“晦”。

 

 



[1] 馬楠:《清華簡<五紀>篇初識》,《文物》2021年第9期。

[2] 馬楠:《清華簡<五紀>篇初識》,《文物》2021年第9期;石小力:《清華簡<五紀>中的二十八宿初探》,《文物》2021年第9期;賈連翔:《清華簡<五紀>中的“行象”之則與“天人”關係》,《文物》2021年第9期、賈連翔:《清華簡關於戰國時期“百科全書”的新發現》,《光明日報》20211030日第10版;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黃帝故事》,《文物》2021年第9期、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第三屆商周青銅器與先秦史研究青年論壇論文集》,西南大學,2021113日。

[3]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第235頁。

[4]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第232233頁。

[5]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第235頁。

[6]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第237頁。

[7] 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漢墓竹簡[]·釋文、注釋》,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70頁。

[8]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第235

[9] 《山海經·海內經》云“帝俊生禺號”,則或是傳說之異。

[10] (清)郝懿行撰,沈海波校點:《山海經笺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70頁。

[11] 袁珂:《山海經校注》,北京聯合出版社,2013年,第299頁。

[12]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黃帝故事》、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陣法、儀仗與軍舞戰歌》;賈連翔:《清華簡關於戰國時期“百科全書”的新發現》。

[13]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黃帝故事》,第91頁。

[14]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黃帝故事》,第91-92頁。

[15] 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馬王堆漢墓帛書[]》,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61頁。

[16] 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馬王堆漢墓帛書[]》圖版第78行。

[17] 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壹》,中華書局,2014年,第128

[18] 字形見劉釗主編:《馬王堆漢墓簡帛文字全編》,中華書局,2020年,第902頁、911頁。

[19] 葉舒憲:《中國神話哲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第183頁。與之相同的意見又可參劉宗迪:《失落的天書<山海經>與古代華夏世界觀》,商務印書館,2006年,第485-486頁。

[20]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黃帝故事》,第92頁。

[21] 簡帛網論壇:《清華簡<五紀>初讀》,第18樓“海天遊蹤”發言,20211026日。

[22] 賈連翔:《清華簡<五紀>中的“行象”之則與“天人”關係》。

[23] 賈連翔:《清華簡<五紀>中的“行象”之則與“天人”關係》,第90頁。

[24] 賈連翔:《清華簡<五紀>中的“行象”之則與“天人”關係》,第89頁。

[25] 原作“三百六十節”,楊上善《黃帝內經太素》作“三百六十五節”,今據此訂正。

[26] 賈連翔:《清華簡關於戰國時期“百科全書”的新發現》。

[27] 程浩:《清華簡<五紀>中的黃帝故事》,第92頁。

[28] 簡帛網論壇:《清華簡<五紀>初讀》,第16樓“王寧”發言,20211026日。

[29] 參白於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0頁。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1年12月8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1年12月8日

点击下载附件: 2246劉釗、李聰:清華簡《五紀》訓釋雜說.docx

下载次数:170

分享到:
学者评论

Copyright 2008-2018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版权所有 沪ICP备10035774号 地址:复旦大学光华楼西主楼27楼 邮编:200433 

 感谢上海屹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提供技术支持 

總訪問量:612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