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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薇淳:《上博六.競公瘧》“齊競公疥且瘧”初探
在 2009/6/22 22:25:05 发布

《上博六.競公瘧》“齊競公疥且瘧”初探

(首發)

 

倪薇淳

台灣師範大學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競公瘧》有一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

〈競公瘧〉簡1:「齊競公瘧,(逾)(歲)不已。」

〈競公瘧〉簡2:「公瘧,(逾)(歲)不已。」

傳世文獻作:

《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

《晏子春秋.外篇.景公有疾梁丘據裔款請誅祝史晏子諫》:「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

對於傳世文獻中齊景公所患何病,歷來有兩種解釋:一種是「疥」讀為本字,即指疥瘡,景公所患的是「疥」和「瘧」兩種病;另一種則認為「疥」是「痎」的通假字,景公是由小瘧的「痎」進而發展成病情比較嚴重的「瘧」。茲將各家對「疥」是否該讀作「痎」論點表列如下:

「疥」字讀法

學者

論點

「疥」讀「痎」

顏之推

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寧有患疥轉作瘧乎?

孔穎達

疥搔小患,與瘧不類,何云疥遂痁乎?徐先民音作疥,是先儒舊皆為疥遂痁。

徐鍇

引顏之推論點,豈有疥癬小疾諸侯問之乎?

「疥」如字讀

陸德明

傳例因事曰遂,若痎已是瘧疾,何為復言遂痁乎?

臧琳、臧庸

時人病疥多寒熱交發,甚者乃轉變成瘧;瘧疾之輕重當以頻日發者為輕,間日一發稍重,而二日一發者為最重,《左傳》云「疥遂痁」,病情竟由重轉輕,便謬矣。

宋咸熙

引《周禮》「夏時有痒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內經》載間日作重於日作者

王引之

「瘧且瘧」不妥,「疥」在祭部、「痎」在之部,韻部不相通。

蘇輿

《素問生氣通天論》:「春傷於風邪,氣流連乃為洞泄,夏傷於暑,秋為疾瘧。」《瘧論》:「風之與瘧也,相似同類。」疥亦風所致,故轉而為瘧也。

吳則虞

「疥且瘧」,曰「遂」,曰「且」,以明先後之序。

持「疥」、「痎」為假借關係的論點,最早當來自於北朝.顏之推,《顏氏家訓.卷六》書證第十七:

《左傳》曰:「齊侯痎,遂痁。」《說文》云:「痎,二日一發之瘧。痁,有熱瘧也。」案:齊侯之病,本是間日一發,漸加重乎故,為諸侯憂也。今北方猶呼痎瘧,音皆。而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杜征南亦無解釋,徐仙民音介,俗儒就為通云:「病疥,令人惡寒,變而成瘧。」此臆說也。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寧有患疥轉作瘧乎?[1]

唐.陸德明則持相反意見,以為若「疥」讀「痎」,已是瘧疾,何必復言「遂」痁?「瘧遂瘧」為怪。《經典釋文》:

疥,舊音戒,梁元帝音該。依字則當作痎。《說文》云:「二日一發之瘧也。」痎音皆,後學之徒僉以疥字為誤。案傳例因事曰遂,若痎已是瘧疾,何為復言遂痁乎?痁,失廉反。[2]

唐.孔穎達疏《左傳》,認為「疥」為「痎」的借字,《五經正義》曰:

後魏之世,嘗使李繪聘梁。梁人袁狎與繪言及《春秋》,說此事云,疥當為痎,痎是小瘧,痁是大瘧。疥患積久,以小致大,非疥也。狎之所言,梁主之說也。案《說文》:「疥,搔也。」瘧,熱寒併作。痁有熱瘧。痎,二日一發瘧。今人瘧有二日一發,亦有頻日發者,俗人仍呼二日一發,久不差者為痎瘧,則梁主之言信而有徵也。是齊侯之瘧,初二日一發,後遂頻日熱發,故曰疥遂痁。以此久不差,故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齊也。若其不然,疥搔小患,與瘧不類,何云疥遂痁乎?徐仙民音作疥,是先儒舊皆為疥遂痁,初疥後瘧耳。今定本亦作疥。[3]

宋.徐鍇亦認同「疥」為「痎」的借字,《說文繫傳》通釋第十四:

疥,瘙也,從疒,介聲。古拜切。

瘧,寒熱休作病,從疒虐,虐亦聲。臣鍇按,禮寒熱不節,人多瘧疾,《釋名》曰:「凡疾或寒或熱,此一疾,有寒有熱,酷虐也。」魚謔反。

痁,有熱瘧,從疒,占聲。《春秋傳》曰:「齊侯疥遂痁。」臣鍇按,《春秋左傳》曰:「痁作而伏。」式占反。

痎,二日一發瘧也,從疒,亥聲。臣鍇按,顏之推《家訓》以為《左氏傳》齊侯疥遂痁,疥字當是此字借疥字耳,引此為證,言初二日一發,漸加至一日一發也,豈有疥癬小疾諸侯問之乎?工柴反。[4]

清.臧琳、臧庸以時人病疥多寒熱交發,俗稱「瘡寒」,甚者乃轉變成瘧,反駁顏之推患疥不致於轉作瘧的論點,亦主張「疥」應如字讀;又指出瘧疾之輕重當以頻日發者為輕,間日一發稍重,而二日一發者為最重:「痎瘧」連稱,為最重,痁屬頻日發者,為輕。若「疥」果為「痎」之借字,《左傳》云「疥遂痁」,病情竟由重轉輕,便謬矣。《經義雜記》卷十六:

案《說文.疒部》痁下引《春秋傳》曰:「齊侯疥遂痁。」則左氏古文本作「疥」,杜云:「痁,瘧疾。」以疥搔俗所共知,故不釋,如作「痎」,亦為瘧,杜氏安得專訓痁為瘧疾乎?顏云:「世間傳本多為『疥』,徐仙民音『介』。」孔云:「徐仙民音作『疥』,今定本音作『疥』。」陸云:「舊音『戒』。」是漢、晉以及唐初皆作「疥」矣。陸云:「梁元帝音『該』,依字則當作『痎』。」袁狎云:「『疥』當為『痎』。」顏云:「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是梁人雖作「痎」音,於傳文尚未擅改,故陸、孔及定本皆作「疥」,亦不言有作「痎」者。顏氏誤從梁主說,私改為「痎」,誤矣,《正義》雖知舊作「疥」,而誤以「痎」為是:惟《釋文》則以「痎」為非,援傳例以證明之,是也。

顏氏引俗儒云:「病疥,令人惡寒,變而成痁。」案:今人病疥,亦多寒熱交發,俗呼為「瘡寒」,轉變成瘧,勢所固有;若作「痎」字,《說文》為二日一發瘧,謂三日之中歇二日一發。瘧有頻日發者為輕,間日一發稍重,二日一發難愈為最重,故孔云:「俗人乃呼二日一發久不差者為痎瘧。」可見瘧疾輕重,古今同名。痁為有熱瘧,蓋是頻日發者,若云「痎而痁」,是重者轉輕矣。顏引《說文》,又云:「齊侯之病,本間日一發,漸加重乎故。」是誤解《說文》二日一發為二日之中一發矣。袁狎云:「痎是小瘧,痁是大瘧。」孔云:「齊侯之瘧,初二日一發,後遂頻日熱發。」是皆未知瘧之輕重而倒置之也。[5]

清.王引之以為「疥」、「痎」古音不同韻部,二字絶不相通,亦主「疥」當如字讀,《經義述聞十九》曰:

家大人曰:陸說是也。《晏子春秋諫篇》曰:「景公疥,且瘧。」疥之與瘧不同病,故加「且」字以別之。若讀「疥」為「痎」,則「痎」是「瘧」,豈有重複其義而言「瘧且瘧」者乎?況「疥」字古音在祭部,「痎」字古音在之部,二部之字絶不相通。若果是「痎」字,無由誤為「疥」也。顏之推、孔穎達以讀痎為是,皆由昧於古音,故為曲說所惑耳。[6]

清.宋咸熙指出《左傳》對齊景公患瘧的記錄,判斷其於夏季患疥,至秋冬變為痁,以為符合《周禮》對瘧疾盛行季節的描述;再由《黃帝內經.瘧論》論及「邪氣」與瘧發作型態的關係:瘧「間日發」者邪氣入於五臟,而瘧「日作」者邪氣至於頭項,以為「間日發」者病情當重於「日作」者: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云:「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又《外篇》云:「景公疥遂痁。」與《左傳》正合,《周禮.天官.疾醫》云:「夏時有痒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夏秋遞謝,疥變為痁,禮文有明徵矣。此傳發於昭二十年冬,是景公於昭十九年夏間患疥,秋間變痁,合之《周禮》致疾之由較然,何以見患疥之不當轉瘧乎?間日一發之瘧,今俗謂之三陰瘧,寒邪中於三陰,故張機製八味丸,特用桂附,所以驅三陰之寒也。諸瘧之重者,莫甚於此,不能即愈,有患至數年者,迨其瘳也,或頻發而止。若齊侯之瘧,始間日而發,繼而頻發,則瘧將止矣,豈有期年不瘳之理乎?又案《內經,瘧論》云:「其間日發者,內[7]邪氣內薄於五藏,橫連募原也,其道遠,其氣深,其行遲,不得與衛氣俱行,不得皆出,故間日乃作也。帝曰:『其日作者奈何?』岐伯曰:『此邪氣客於頭項,循膂而下者也。』」觀此論則可瞭然於間日一發與頻日發者,輕重之別矣。[8]

薇淳案:古人已注意到瘧疾發作的重要病症為發燒,在齊景公患瘧的歷史公案中,若「疥」讀作「痎」,則景公的病程是由「痎」至「痁」,《說文》說「痎」是二日一發瘧,「痁」是有熱瘧,孔穎達又說「痁」為頻日熱發,也就是說景公患瘧,由二日一發轉為頻日發。臧琳、臧庸以為瘧當以二日一發為最重,頻日發者為輕,駁斥前人以「疥」為「痎」借字之說。按現代醫學所分四種瘧疾型態,致死率最高者為「惡性瘧」,其發燒週期較不固定,24小時、36小時或48小時,甚或部分患者無規則性的發燒週期。其它三種「良性」瘧,其發燒週期分別為:「間日瘧」2448小時,「卵圓瘧」為48小時,「三日瘧」為72小時。[9]可見是無法以發燒週期判別作為瘧疾輕重的依據。孔穎達及臧琳、臧庸、宋咸熙的論辯也是無意義的。又宋咸熙所引《周禮.天官.疾醫》的這段敘述應是客觀描述在四季不同季節的轉變。好發的流行疾病,而非此四種疾病在

清.蘇輿引醫學典藉,指出「疥」與「瘧」皆因風邪所致,「疥」可轉為「瘧」:

「疥」不當作「痎」。《周禮.疾醫》:「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寒疾」,賈《疏》云:「四月純陽用事,五月已後,陰氣始起,惟水沴火,水為甲,疥有甲,故有疥癢之疾。」《素問生氣通天論》:「春傷於風邪,氣流連乃為洞泄,夏傷於暑,秋為疾瘧。」《瘧論》:「風之與瘧也,相似同類。」疥亦風所致,故轉而為瘧也。[10]

王利器先生亦主「疥」當如字讀,云: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丙上》曰:「幼讀《左傳》『齊侯疥遂痁』,竊疑癬疾豈能化熱症,杜征南無注,林注(案謂林堯叟《春秋左傳句解》)謂『疥』當作『痎』,又恐其臆說,近閱顏之推《家訓》,言古本固作『痎』云云,然則其誤亦古矣,而林注亦何可厚非耶。」案:林注多臆說,不脫宋人空言積習;李氏於此,不檢舊說,而為之張目,亦疏矣。[11]

吳則虞先生認同蘇輿看法,反駁「疥」、「痎」假借之說,以為《左傳》、《晏子春秋》中言「疥遂痁」、「疥且瘧」,其中「遂」、「且」乃表明先後順序的關鍵詞彙:

則虞案:蘇說是。以「疥」為「痎」,此六朝人之誤。《顏氏家訓書證篇》,《左.昭二十年》《正義》引袁狎云「疥當為痎」,《釋文》引梁元帝音「該」,作「痎」,皆誤。《說文》「痁」篆下引《左傳》作「齊侯疥遂痁」,可證。痁者,《說文》云:「有熱瘧。」疥者,搔也。齊侯疾愈一年,其初疥癢,熱入於臟府,遂成為熱瘧。《左傳》曰:「疥遂痁,」此云「疥且瘧」,曰「遂」,曰「且」,以明先後之序。宋咸熙《惜陰日記》卷五有考,可參閱。[12]

〈競公瘧〉簡文出,學者亦有不同的理解。原整理者認為簡文題名為「景公瘧」,說明「疥」和「瘧」應該是同一種病,即瘧疾,「疥」應通假為表示小瘧的「痎」,齊景公是由小瘧而致大瘧。[13]林聖峰先生以為「且」可理解為表述病情嚴重程度由小至大的連接詞,推論「疥」字當是一種與「瘧」、「痁」相關的疾病,「疥」當是由「痎」字訛變,如「疥」字作(包.114),「痎」字作(包.13),二字字形可能混同。齊景公患疾之記載本當作「痎且瘧」,後因「疥」、「痎」二字字形相混,才導致傳世文獻與簡文誤寫作「疥且瘧」。[14]陳惠玲學長認為簡文「」從蟲,當為「疥蟲」所引起奇癢難止的「疥病」,簡文「齊競公且瘧」說明齊景公「患了疥病,之後又加上瘧病」,而非由「痎」(小瘧)轉為大瘧;第二簡背書「競公瘧」三字,不言「疥」,原因可能是瘧病的病情比疥病嚴重。[15]

薇淳案:

齊景公於魯襄公二十六年(西元前五四七年)即位,至魯哀公五年(西元前四九0),在位五十八年,[16]《左傳.昭公二十年》所記「齊侯」就是齊景公,目前可見的這五筆文獻資料同為記齊景公患病之事,也都提及誅祝、史,晏子進言勸諫景公應從仁政愛民做起,這五筆文獻所記當為同一事件。

在「疥」是否借為「痎」的論戰中,很顯然的,歷代多數學者並不以為然,傾向「疥」仍應讀如本字。但各家對齊景公患瘧的討論,只著重於「(疥)」為何種疾病,是否為「痎」字的假借,或者是「(且)」在此如何解釋;但對「瘧」字卻少有深入探討,只有原考釋援引《顏氏家訓》等著作討論歷代對齊景公患病一事的各家說法,以及林聖峰先生針對字形可能訛混來思考,[17]學者對〈競公瘧〉「瘧」的討論亦侷限在現代醫學「瘧疾」的認知,各家的考釋始終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筆者通觀歷代文獻,得出的結論是,中國傳統的「瘧」有二個意義:第一個意義是現代醫學定義的瘧,我們在此稱之為「瘧甲」;另一個為非現代瘧疾定義的瘧,著重於「寒熱休作」的病徵表現,我們稱之為「瘧乙」。這兩種瘧疾的病因、病徵、病程是不同的,因此我們有必要把「瘧」作一深入的探討。

現代醫學已證實瘧疾是因為感染瘧原蟲而引起的疾病,瘧原蟲種 超過100種,其中發生在人類身上有4種,分別為性瘧(Plasmodium falciparum)、間日瘧(P. vivax)、三日瘧(P.malariae)及圓瘧(P. ovale)。我們先來了解瘧疾的成因,《哈里遜內科學》:

雌性瘧蚊在人體吸血期間,將唾液腺中的瘧原蟲孢子(sporozoites)注入人體而使人感染。瘧原蟲孢子經過血流迅速進入肝臟,並侵入肝實質細胞開始無性繁殖期。經過這個擴增過程(人們稱之為肝內期或紅血球外裂體生殖期或卵片發育期)(intrahepatic ot preerythrocytic schizogony ot merogony),一個子孢子最終可以產生一萬到三萬多個子裂殖子(merozoites)。腫脹的肝細胞最終破裂,放出有活動力的裂殖子進人體血液;自此開始感染的臨床症狀期。在P. vivaxP. ovale感染中,一部分肝內瘧原蟲並不會立即分裂,而是靜止月到數年再開始繁殖。這種靜止形式,或稱休眠子(hypnozoites),是瘧疾復發的原因,也是這兩種瘧原蟲的感染特徵。

進入人體血液以後,裂殖子迅速侵入紅血球,變成滋養體(tropfozoite)。經過特異性的紅血球表面接收體的介導而使二者聯結。在P. vivax,這種接收體與Duffy血型抗原FyaFyb有關。大多數出身於非洲西部的人是Duffy-陰性-FyFy表現型的帶原者,因此對P. vivax有抵抗力。在紅血球內發育的早期階段,四種瘧原蟲的小「環狀體」(ring form)在顯微鏡下很相似。當滋養體增大,每種原蟲確切的特徵顯著形成,色素可見,表現為不規則或阿米巴狀。到了長達48小時的紅血球內生活史末期(P. malariae73小時),瘧原蟲已消耗了大部分的血紅素,增長並占據紅血球的大部分。多核分裂就此開始直到紅血球破裂並釋放630個子裂殖子(merozoites),每個子裂殖子有能力侵入另一個紅血球,重複著循環周期。此病症在人體內發病的原因在於無性瘧原蟲直接侵害、破壞紅血球以及宿主的反應。經過一連串的無性生殖周期(Plasmodium falciparum)或直接發育(P. vivaxP. ovaleP. malariae)某些瘧原蟲發育為能夠傳播瘧疾的,形態上明顯的並能長期存活的有性繁殖體(gametocytes)。

雌性瘧蚊叮咬攝入患者血液以後,雌雄配子在蚊子的中腸形成合子(zygote),這種合子成熟形成動合子(ookinete),穿入蚊子腸壁並在此形成包囊。通過無性分裂導致囊合子膨脹,直到囊合子破裂,釋放出大量的活動的子孢子(sporozoites),然後子孢子經過血液淋巴遷移到蚊子的唾液腺,等待蚊子在下一次吸血時注入其他的人體。[18]

瘧疾的傳播周期示意圖:

Plasmodium_life

圖片來源:www.wikilib.com/wiki/%E7%98%A7%E5%8E%9F%E8%9F% B2

西方醫學對瘧疾的臨床表現描述如下:

  瘧疾的首發症狀不具特異性;感覺不適、頭痛、疲勞、腹部不適、肌肉疼痛緊接著發燒,所有症狀都與輕度病毒感染相似。某些案例中,顯著的頭痛、胸痛、腹痛、關節痛、肌肉疼痛或腹瀉也可能指向其他的診斷。雖然瘧疾可能會有嚴重的頭痛,卻不會有與腦膜炎相似的頸部僵硬或畏光。當有顯著的肌肉疼痛時,一般來說也不會像登革熱那樣嚴重,肌肉不會像釣端螺旋體病(leptospirosis)或斑疹傷寒(typhus)那樣的觸痛或壓痛感。而常見的症狀有噁心、嘔吐及姿勢性發燒高峰、寒顫、肌肉僵硬,都有可能是P. vivaxP. ovale感染的表現。發燒期一開始是不規則的(falciparum可能一直不會成為有規律的);無免疫力的個體和兒童的體溫常升至40度以上,伴隨著心搏過速,時有譫妄(delirium)。雖然兒童發燒性痙孿在任何一種瘧疾都可以出現,但廣泛性癲癇發作與falciparum瘧疾特別有關,並警示大腦疾病出現的可能。雖然許多異常的臨床表現都描述著急性瘧疾的發生,但大多數無併發症感染的患者除了發燒、全身無力、輕度貧血,甚至有些患者的脾臟可觸及以外,很少有其他具體的異常發現。貧血對於生活在穩定傳播區的兒童相當普遍,特別是有抗chloroquine或其他孳物瘧原蟲存在的地區。地方性流行常見到脾藏腫大的健康個體,反映了重複感染的存在;然而,無免疫力的瘧疾患者,脾臟在數天內就可觸及。輕度的肝臟腫大也是常見的,特別是兒童。成人患者中常見輕微的黃疸;這在其他無併發症的falciparum瘧疾患者中也可能出現,通常在13周內會消退。瘧疾不會有如在腦膜炎球菌性敗血症(meningococcal septicemia)、傷寒(typhus)、斑疹傷寒(enteric fever)、病毒疹(viral exanthems)和藥物反應中看到的皮疹。皮膚或黏膜的出血性瘀點或疥斑(病毒性出血熱和釣端螺旋體病leptospirosis的特徵)僅在嚴重的falciparum瘧時出現,且罕見。[19]

瘧疾是透過帶有瘧原蟲的瘧蚊叮咬人體,瘧原蟲進入人體血液進行繁殖,人體受不同種類瘧原蟲在血液中的繁殖周期影響,會產生略有差異的臨床表現。瘧疾初期症狀與輕度病毒感染相似,常見的症狀包括噁心、嘔吐、發燒、寒顫、肌肉僵硬或全身無力,有些患者還會出現脾臟腫大。

明白現代醫學對瘧疾的認知,我們再回到中國傳統醫學對瘧的記載。其實,中國醫學很早就注意到瘧疾,並投注許多心力研究。我國醫學著作中,最早詳論「瘧」病者,應是二千年前假託黃帝之名所著的《黃帝內經素問.瘧論》(以下簡稱為《內經》),此篇詳述瘧之病因、症狀、病機、治則,是先秦時期[20]記載瘧疾肇因最為詳盡的醫書,也是最接近齊景公時代的醫學著作。《內經》:

夫痎瘧皆生於風,其蓄作有時。 ……瘧之始發也,先起於亳毛,伸欠乃作,寒慄鼓頷,腰脊俱痛,寒去則內外皆熱,頭痛如破,渴欲冷飲。[21]

「瘧」在《內經》記載的種類有:「溫瘧」、「癉瘧」及「寒瘧」等,其分別在於受病的原因、時節及外邪安舍臟腑的不同。例如認為「溫瘧」乃「得之冬,中於風」、「此病藏於腎」、「先傷於風而後傷於寒,故先熱而後寒也」;「癉瘧」為「肺素有熱」、「但熱而不寒,氣內藏於心」;「寒瘧」則「先傷於寒,後傷於風」。可見《內經》對「瘧」的分類原則與現代西醫並不相同。

我國古醫書中所謂「瘧」並不完全等同現代醫學的「瘧疾」(Malaria),中醫所指的「瘧」範圍較廣。主要原因是來自於古人以「寒熱往來」為「瘧」的主要症狀(本文稱之為「瘧乙」),但事實上,許多疾病的發作往往伴隨著這種寒熱往返的生理反應,如感冒、肺炎,在發熱後緊接而來的便是寒顫;甚至在我國醫學典籍中,「傷寒」一類的「少陽病」極易與「瘧」混淆難辨,就是因為「少陽病」亦能引起機體產生寒熱往來的病狀。

又如《內經》「溫瘧者,得之冬。」冬季非瘧蚊活躍的季節,秦美婷先生引明.張介賓《景岳全書.論溫瘧》、王肯堂《證治準繩.瘧》及明.李梴《醫學入門.似瘧》對「溫瘧」的論辨,證明的「溫瘧」非現代醫學定的「瘧疾」。[22]《內經》的「溫瘧」應歸屬於「瘧乙」。秦美婷先生援引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敘疫論》、《景岳全書.瘧疾》中薛立齋對癉瘧的解釋,以為《內經》中強調癉瘧與「肺」有關,主要症狀為手足熱及欲嘔的現象,流行季節又在夏季,患者有咳嗽的症狀,推論「癉瘧」應與腸胃型流行性感冒或肺炎有關的疾病,非瘧疾。[23]是以《內經》中的「癉瘧」亦屬我們定義的「瘧乙」。至於「寒瘧」在《內經》敘述不多,較難判別為「瘧甲」或「瘧乙」。

接下來,我們透過整理先秦時期對「瘧」的記載,驗證我國在「瘧」的紀錄中的確有現代醫學定義的「瘧甲」,及非瘧原蟲感染的「瘧乙」二種區別。

溫少峰、袁庭棟二位先生主張早在殷墟甲骨文便已出現「瘧」字的記載:

卜辭中有疾病之名作「」、「」,陳邦懷先生謂:「此字从,蓋~hz6之省。从,蓋之省。其文當釋為●=虎,乃●=虍几之初字。……。」陳說可從。……卜辭云:

156)「己亥卜,爭貞:畢●=(有)●=虍几(瘧),●=(勿)●=(祟)?●=(有)匄?十月。」[24]《天》八四

此辭記畢(人名)得了瘧疾,卜問是否有鬼神作祟?要不要舉行匄求福佑的祭祀?[25]

157)「乙丑〔卜〕,殼貞:王●=虎(瘧),不隹〔嶭(孽)〕?」《七》X

此辭與前引(22)辭乃殷王患瘧疾之後,卜問是否病情惡化,招致禍孽?

158)「己巳卜,貞:●=(有)●=說文(瘧),王尿?八月。」《甲》一一二八

此辭乃是殷王患瘧疾後,卜問小便是否正常之辭。很有可能殷王原有泌尿科疾病,現又患瘧疾,耽心出現並發症,故有此卜問。[26]

薇淳案:此字《甲骨文字詁林》3074號釋為「夢」。[27]不過字形確實與一般常見的「夢」字稍有不同。考甲骨文「虐」字從「虎」從「人」,而「」字從「爿」從「虎」,「虎」字視為「虐」省的可能性當然是存在的,或者從「虎」本來就已足以表示「虎施虐」的意義;從「爿」與疾病有關,也可以說得通。所以溫少峰、袁庭棟二位先生釋為「瘧」,是有可能。不過,從上舉文例無法證明。所以甲骨文是否有「瘧」字,應暫時保留。

傳世典籍除了《左傳.昭公二十年》有「齊侯疥遂痁」,可見患「瘧」的記載,另外還有以下記載:

《周禮.天官.疾醫》

疾醫掌養萬民之疾病,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冬時有嗽、上氣疾。

《禮記.月令》

(孟秋之月)行夏令,則國多火災,寒熱不節,民多瘧疾。

《左傳.襄公七年》

子駟使賊夜弒僖公,而以瘧疾赴於諸侯。

《左傳.昭公十九年》

夏,許悼公瘧。

《左傳.定公四年》

水潦方降,疾瘧方起。

瘧疾是由帶有瘧蚊蟲的瘧蚊所感染,一般而言,瘧蚊適合活動的氣溫偏高,《周禮》文獻記載地區當屬中國北方,秋天溫度已下降,並不適合瘧蚊生長,可以推論《周禮.天官.疾醫》所論之瘧,非現代西醫定義的瘧疾,當是傳統中醫中有寒熱往來症狀的瘧,這是「瘧乙」。《禮記.月令》雖亦言明時節在「孟秋」,但孟秋之月行「夏令」,氣溫如夏季高熱,有可能是現代醫學所謂的瘧疾,即本文定義的「瘧甲」。《左傳.襄公七年》記錄的瘧應當不是現代醫學的瘧疾,應是「瘧乙」。至於《左傳.昭公十九年》及《左傳.定公四年》二段記載缺乏相關資訊,無法斷定其為「瘧甲」或「瘧乙」。

我們也看看歷代字書對「痁」、「痎」二字的解說:

許慎《說文.疒部》:「痁,有熱瘧。」

顧野王《玉篇.疒部》:「瘧疾謂之痁。」

張自烈《正字通》:「尸詹切,閃平聲。《說文》:『有熱瘧也。』《左傳》:『齊侯痎遂痁』又『痁作而伏』。蘇軾詩:『人間寒熱無窮事,自笑疎頑不受痁。』又去聲,舒贍切,義同方書,有單瘧、有一日二日瘧,二日一發瘧曰痎,多日之瘧曰痁。舊註與瘧同訓,汎言瘧疾,非是。」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疒部》:「痁,有熱無寒之瘧也。」

 

許慎《說文.疒部》:「痎,二日一發瘧也。」

《黃帝內經.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秋為痎瘧。」王冰注曰:「痎,痎瘦之瘧也。」

《黃帝內經.素問·瘧論》:「夫痎瘧皆生於風。」王冰注曰:「痎,猶老也,亦瘦也。」[28]

顧野王《玉篇.疒部》:「瘧疾二日一發。」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疒部》:「今人謂閒二日一發為大瘧,顏之推云兩日一發之瘧,今北方猶呼痎瘧。音皆。古諧切,古音在一部。」 [29]

據此可知,「瘧」、「痁」、「痎」三字,渾言之無別,古籍中常通釋後二字為「瘧」;析言之不同,則是區分出多種瘧病之間的細微差別,可以看出古人對「瘧」有一定的認知,從病徵區分不同種類的瘧疾,這與現代醫學的瘧疾分類類似,但不等同於現代醫學的界定原則。「痁」,許慎謂「有熱瘧」,段玉裁謂「有熱無寒之瘧」,僅發熱而無冷顫,與現代醫學瘧疾發作的病徵不符;《黃帝內經》「秋為痎瘧」、「夫痎瘧皆生於風」,這些描述也與現代瘧疾的描述不同,瘧疾好發於夏季,且非風寒所致,可見古籍所載之部分「痁」、「痎」亦非真正的瘧疾,當屬本文定義的「瘧乙」。

至於齊景公所患為「瘧甲」還是「瘧乙」,我們還要討論「疥」及「且、遂」。接下來談「疥」。

陳惠玲學長以「」從「虫」,「虫」標誌「」乃由肉眼看不見的「疥蟲」感染而得的疾病,[30]切入角度頗佳。現代西醫已證實「疥瘡」是由「疥蟲」侵入表皮而引起的搔癢性皮膚病。[31]我國最早提及「疥蟲」一詞,應是西漢時期託語神農氏所著的《神農百草經》,書中指出可用以除「疥蟲」的藥草,曰:「閭茹味酸咸有毒。主蝕惡肉,敗創,死肌,殺疥蟲,排膿惡血。」東漢.王充《論衡.商蟲》:「人之病疥,亦希非常,疥蟲何故不為災?」亦提及「疥蟲」一詞。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治卒中沙虱毒方第六十六》把沙虱(恙蟎)和疥蟲作了比較,是我國最早描述「疥蟲」的醫書,葛洪指出:沙虱「已深者,針挑取蟲子,正如疥蟲,著爪上映光方見行動也。」[32]對恙蟎的幼蟲與疥蟲的外形是非常相似的,疥蟲的大小不到一毫米。這說明疥蟲的發現,較恙蟎還要早,葛氏對疥蟲的描述,較其它國家對這種蟲的認識至少要早八百年。隋.巢元方編寫《諸病源候論》,巢氏已發現諸癬是因蟲所致;疥瘡中亦有「狀如水內瘑蟲」的細蟲,提出可以針頭挑得的方法來證實。

以上顯見古人對「疥蟲」早有認知,簡文「」從「虫」、「疥」聲,形符「虫」是不是也標示著早在戰國時期,人們已有「疥」病乃「疥蟲」所染的觀念?也許亦可為我國對「疥蟲」的認知史再往前推進數百年。陳惠玲學長以為「」字所從之「虫」,乃標誌「」為「疥蟲」感染而得的疾病,可從。

現代醫學已知「疥瘡」是由「疥蟲」引起的皮膚病,疥蟲在人皮膚上生活,雌蟲受精後鑽入皮膚的角質層內,邊行進邊排卵使皮膚上出現特殊的隧道。病人對疥蟲的分泌物和排瀉物敏感而發生瘙癢。白天疥蟲靜伏不動,夜間在溫暖的環境下,疥蟲開始活動,刺激皮膚而致癢。[33]

目前傳世文獻可見對齊景公患病的記錄為「疥遂痁」(《左傳.昭公二十年》、《晏子春秋.外篇》)及「疥且瘧」(《晏子春秋.內篇》、〈競公瘧〉)。「遂」、「且」同出於傳世文獻,簡文又有「」字,可見「遂」、「且」於句中有相同字義。「遂」當可解釋為「於是」、「就」, 《儀禮.燕禮》:「遂卒爵」鄭玄注:「遂,猶因也。」《春秋僖公四年》:「四年春,王正月,公會齊侯、宋公……侵蔡。蔡潰。遂伐楚,次於陘。」杜預注:「遂,兩事之辭。」[34]「且」猶言「復」、「又」,《國語齊語》:「葵丘之會,天子使宰孔致胙於桓公,曰:『余一人之命有事於文、武,使孔致胙。』且有後命曰:『以爾自卑勞,實謂爾伯舅,無下拜。』」韋昭注:「且,猶復也。」[35]故「遂」、「且」皆有表示遞進的意思,說明景公的病情應是由「疥」加劇而成「瘧」。

透過以上討論,我們推論齊景公當時應是「疥」、「瘧」同患,但「瘧」非現代醫學所說的「瘧疾」,而是本文定義的「瘧乙」,是中國傳統醫學範圍較廣的瘧:

一、中國醫學所謂「瘧」不完全等同於西方醫學的「瘧疾」:

劉熙《釋名》:「瘧,酷虐也。凡疾或寒或熱耳,而此疾先寒後熱。」古人對「瘧」的印象是來自於寒熱交迫的極度不適感。遲至明清時期,醫家才明確指出何種疾病,雖與瘧疾同具寒熱往來的症狀,其實是有別。張介賓《景岳全書.論似瘧非瘧》:「似瘧非瘧之病,雖有寒熱,而時作時止,本非瘧類也。大凡病後,或產後,或虛損,俱有此證。」[36]在瘧疾的診斷鑒別上,已提出病有「似瘧非瘧」者,應詳加鑒別。王肯堂《證治準繩.瘧》及戴思恭《證治要訣.瘧病證治》皆具相同之看法,謂:「外有傷寒,往來寒熱如瘧,勞病往來寒熱易如瘧,謂之如瘧,非真瘧也。……諸病皆有寒熱,如失血、痰飲、癥瘕、積聚、小腸~hz1疝、風寒暑濕、食傷發勞、勞瘵、腳氣、瘡毒,已各見本門,其餘不能盡舉。」 [37]可見這些類似寒熱休作的疾病已困擾醫家診斷病情許久,歷經一千多年的臨床實踐,直至明、清時期才能較具體的辨別,更何況是中國傳統醫學初發展的春秋時期?

二、春秋時代齊國首都臨淄非瘧疾盛行區域:

西方醫學所謂「瘧疾」乃藉病媒蚊傳播的「瘧原蟲」所引起的傳染性疾病,多盛行於濕熱氣候,世界上好發瘧疾的地區多位於熱帶和亞熱帶,中國南方自古為瘧疾流行地區,北方氣候較乾燥,氣溫也相較為低,不適於病媒蟲滋生,故瘧病較不易引發流行,疑古文獻中北方患瘧的記錄,其實非真正瘧病。

  傳世文獻中對齊景公的病情描述著墨不多:《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晏子春秋.外篇.景公有疾梁丘據裔款請誅祝史晏子諫》同)、《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競公瘧〉簡1:「齊競公瘧,(逾)(歲)不已。」、〈競公瘧〉簡2:「公瘧,(逾)(歲)不已。」只能確定的是齊景公患病逾一年。據現代西醫對瘧疾的研究,瘧病在未經治療下,若感染的是「間日瘧」或「卵圓瘧」,其慢性期可長達三年之久。據瘧疾流行的情形,間日瘧流行於中國長江流域及南方地區,卵圓瘧則多呈點狀散佈,因此,中國除了寒冷的西南高原、西北及北部乾燥沙漠地區,東北山區和西北黃土高原外,均有瘧疾的流行。其中長江流域和南方地區以間日瘧為主;惡性瘧主要在雲南、貴州、廣西及海南地區;三日瘧分佈在南方少數山區;卵圓瘧則在個別地區偶見。[38]中國大陸因緯度不同,瘧疾流行狀況也不同,一般而言,北緯25度以南地區為瘧疾主要流行區,尤以海南島及雲南等地區較為嚴重;北緯33度以北地區呈低度流行區,例如新疆的伊犁河河谷地帶;北緯25度至33度之間則多為中度或低度瘧疾區。至於位於寒冷的西南高原、西北及北部的乾燥沙漠區、東北的山區和西北的黃土高原則為無瘧區。[39]春秋齊國首都臨淄,位於北緯36度,已是瘧疾低度流行區,齊景公貴為一方諸侯,生活當較一般平民優渥,若連齊景公都感染瘧疾,顯現當時瘧疾的流行必是普遍的,但從目前文獻中,並未見載有齊景公在位期間,齊國暴發大規模瘧疾流行的記錄,齊景公所患疾病是否真為瘧疾,更令人質疑。

三、「疥」、「瘧」(瘧乙)有交集的病徵:

值得一提的是,「疥瘡」如因搔破皮引起繼發感染化膿者,則稱「膿窩疥」(亦稱「膿窩瘡」)[40],此疾「初起紅斑或小疱,旋即變成黃豆大水疱,漸成膿疱,疱周紅赤,疱壁較厚,破後凹陷成窩,乾燥結痂漸癒。」[41]這段病症的敘述與《晏子春秋.內篇雜下.景公病瘍晏子撫而對之迺知群臣之野》有相似之處:

景公病疽在背,高子、國子請。公曰:「職當撫瘍。」高子進而撫瘍。公曰「熱乎?」曰:「熱。」「熱何如?」曰:「如火。」「其 何如?」曰:「如未熱李。」「小何如?」曰:「如豆。」「者何如?」曰:「如屨辨。」[42]

景公背上的瘡像火一般地發熱,顏色如未熟李,大小如豆,中間又凹陷成鞋子的裂口,疑此篇所記景公病症乃接續「疥」而發的「膿窩瘡」。另外膿窩疥「亦有反覆發生經久不癒者,可伴有身熱、口渴等全身症狀。」[43]「身熱」、「口渴」也是中醫述及「瘧」時的當然症狀,而西方醫學在描述「瘧疾」必定伴隨的「間歇熱」時,作以下解釋:

體溫突然上升達39°C以上,往往伴有惡寒或寒戰,歷數小時後又下降至正常,大汗淋漓,經一至數天後又再突然升高,如此反復發作,是為間歇熱;是間日瘧和三日瘧的特點,也可見於化膿性局灶感染。[44]

「疥」繼發感染導致的「膿窩疥」在反覆發生、經久不癒的情況下,和「瘧」同有寒熱交迫的病症,這樣的敘述與「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左傳.昭公二十年》)、「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齊競公 瘧,(逾)(歲)不已」(《上博六.競公瘧》簡1)吻合,進一步證明齊景公當時的確是「疥」、「瘧」同患,只是「瘧」應非現代醫學的「瘧疾」。

綜上所述,筆者以為當時齊景公先是患「疥」,治療不當而繼發感染化膿為「膿窩疥」,導致引發寒熱休作的現象──當時本來就叫做「瘧」,與現代醫學因瘧原蟲感染的瘧疾有別。也同時驗證《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疥遂痁」,「疥」字無誤,非作「痎」。

《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沈玉成先生語譯為:「齊侯得了疥瘡,還有瘧疾,一年沒有痊癒。」[45]《晏子春秋.外篇.景公有疾梁丘據裔款請誅祝史晏子諫》:「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王更生先生語譯作:「景公患了疥瘡、瘧疾,期年不癒。」[46]《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王更生先生語譯作:「景公身染疥瘡又患瘧疾,整年臥病不癒。」[47]

在通過以上我們對「瘧」的探討後,可以為〈競公瘧〉及上述傳世文獻重新語譯:

《左傳.昭公二十年》:「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

《晏子春秋.外篇.景公有疾梁丘據裔款請誅祝史晏子諫》:「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

現代語譯:

齊景公患了疥蟲感染的皮膚病,病情加劇後,於是引發為寒熱休作的痁(瘧)症,過了一年仍未痊癒。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景公疥且瘧,期年不已」。

《上博六.競公瘧》簡1:「齊競公瘧,(逾)(歲)不已。」

《上博六.競公瘧》簡2:「公瘧,(逾)(歲)不已。」

現代語譯:

齊景公患了疥蟲感染的皮膚病,病情加劇後,於是引發為寒熱休作的瘧症,過了一年仍未痊癒。

 

 

附記: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季旭昇老師的指導和幫助,使筆者受益良多;醫學方面的問題,蒙宜蘭現代中醫黃林煌醫師協助,謹錄此以致謝!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620

本文發稿日期為2009622

 



[1] 周法高撰輯《顏氏家訓彙注》(台北:中研院史語所,1993)頁95-96

[2] 清.阮元《校勘十三經注疏.左傳》嘉慶廿年江西南昌府學開雕影印本(台北:藝文印書館,2001)頁856

[3] 清.阮元《校勘十三經注疏.左傳》嘉慶廿年江西南昌府學開雕影印本(台北:藝文印書館,2001)頁856

[4] 宋.徐鍇撰《說文繫傳》(台北:華文書局,1971)頁632-633

[5] 清.臧琳、臧庸《拜經堂叢書第三冊》(台北:藝文印書館,書版年不詳)頁6-7

[6] 周法高撰輯《顏氏家訓彙注》(台北:中研院史語所,1993)頁96

[7] 薇淳案:「內」應作「由」。詳見〔清〕紀昀等總纂《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1986初版)子部醫家類《內經.素問》冊733115

[8] 清.宋咸熙《惜陰日記》《叢書集成續編》冊十五(台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1)頁7

[9] 參見《解讀瘧疾 擊退瘧疾:百年省思 世紀挑戰》(台北:合記圖書出版社,2007.6初版)頁32「人類四種瘧疾比較」表。

[10] 據吳則虞《晏子春秋集釋》(臺北:鼎文書局,1972.4)頁44轉引。

[11] 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臺北 : 漢京文化,1983)頁96

[12] 吳則虞《晏子春秋集釋》(臺北:鼎文書局,1972.4)頁44。薇淳案:宋咸熙文見本文前文。

[13]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7)頁160

[14] 林聖峰〈上博六《競公瘧》「疥」字劄記〉簡帛網,2008.3.29。(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811

[15] 陳惠玲〈上博六《競公瘧》釋「疥」及「旬又五公乃出見折」〉,簡帛網 2007.10.23。(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736

[16] 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台北:宏業書局有限公司,1994年再版)頁257-264

[17] 林聖峰〈上博六《競公瘧》「疥」字劄記〉簡帛網,2008.3.29。(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811

[18] Eugene Braunwald, Anthony S. Fauci, Dennis L. Kasper主編,吳德朗總校閱《哈里遜內科學》(美商麥格羅.希爾國際股份有限公司,2006.2初版)頁1526-1527

[19] Eugene Braunwald, Anthony S. Fauci, Dennis L. Kasper主編,吳德朗總校閱《哈里遜內科學》(美商麥格羅.希爾國際股份有限公司,2006.2初版)頁1526-1527

[20] 對《內經》的成書時代,歷來就存在著不同的爭議,總其要不外三種看法:1、成書於戰國;2、認為是西漢初期的作品;3、認為是東漢時代的作品。雖然一、二兩說所主成書時代不同,但都承認《內經》的內容,既有戰國時的作品,也有秦漢及其以後的作品;主成書於西漢說者,並不排除其中有先秦時期的學術思想和部分文章。基本上可以將此書視為「從戰國到西漢的醫學總滙」。參程士德主編《內經》(台北:知音出版社, 1990.3初版)頁1-3

[21] 陳太羲、莊宏達編著《黃帝內經素問新解》(台北:國立中國醫孳研究所,1995.2)頁415

[22] 秦美婷《中國傳統醫書中瘧疾診療的演變──以病名、脾腫、及常山為探討面向》(台北: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1997)頁29-30

[23] 秦美婷《中國傳統醫書中瘧疾診療的演變──以病名、脾腫、及常山為探討面向》(台北: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1997)頁30-31

[24] 溫、袁所釋「●=」不得讀為「勿」,所釋「●=(祟)」實應隸「求」「●=(有)匄」即「有害」。

[25] 薇淳案:溫少峰、袁庭棟先生對卜辭「●=」的用法,顯然理解有誤。裘錫圭先生〈說弜〉:「●=」和「弜」的用法很相似,「不」和「弗」的用法也比較接近,而「●=」、「弜」和「不」、「弗」的用法則有明顯的區別。粗略地說,「不」、「弗」是表示可能性和事實的,「●=」、「弜」是表示意願的。如果用現代的話來翻譯,「不 ……」、「弗……」往往可以翻成「不會……」,「●=」、「弜」則跟「勿……」一樣,往往可以翻譯成「不要……」(見裘錫圭《古文字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92.8)頁117)。所以「●=●=(祟)」是表示意願性的,應理解為「是不是要作祟」,而非事實性的、可能性的「會不會作祟」;患瘧並非意願性的,「畢●=(有)●=虍几(瘧)」應理解為「畢將要施虐」,卜問「●=●=(祟)」,應解釋作「畢是不是要作怪」。

[26] 溫少峰、袁庭棟《殷墟卜辭研究──科學技術篇》(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3),轉引自《古文字詁林》第七冊頁46

[27] 于省吾主編,姚孝遂按語編撰《甲骨文字詁林》(北京 : 中華書局,1996)第四冊,頁3105

[28] 龍伯堅編著,龍式昭整理《黃帝內經集解》(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1)頁461

[29] 〔漢〕許慎著,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台北:天工書局, 1996.9再版)頁350

[30] 陳惠玲〈上博六《競公瘧》釋「疥」及「旬又五公乃出見折」〉,簡帛網 2007.10.23。(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736

[31] 王鑄軍《臨床皮膚科學》(台北:力大圖書有限公司,1987.6三版)頁91

[32] 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治卒中沙虱毒方第六十三》清.紀昀等總纂《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台北市 :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1986初版)子部醫家類《肘後備急方》葉三十一,頁523

[33] 陳貴廷、楊思澍主編《實用中西醫結合診斷治療學》(北京: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1991.7初版,1995.1第四刷)頁1521

[34] 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4.3二刷)頁2303

[35] 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 2004.3二刷)頁22

[36] 鄧鐵濤《中醫診斷學》(台北:知音出版社,1989.12初版)頁571

[37] 秦美婷《中國傳統醫書中瘧疾診療的演變──以病名、脾腫、及常山為探討面向》(台北: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1997)頁36

[38] 黃玉蘭主編《實用臨床傳染病學》(北京:人民軍醫出版,1993年)頁392

[39] 蕭孟芳《瘧疾──診斷、治療、預防》(台北:力大圖書有限公司, 1995.1初版,1999.1再版)頁7-8

[40] 李永春主編《實用中醫辭典》(台北:知音出版社,1992.4初版)頁403

[41] 李永春主編《實用中醫辭典》(台北:知音出版社,1992.4初版)頁944

[42] 吳則虞《晏子春秋集釋》(台北:鼎文書局,1972.4)頁386

[43] 李永春主編《實用中醫辭典》(台北:知音出版社,1992.4初版)頁944

[44] 鄺賀齡主編《內科疾病別診斷學》(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 1993.9第三版第九刷)頁7

[45] 沈玉成《白話左傳》(台北:明文書局股分有限公司,1982.2初版)頁469

[46] 王更生註譯《晏子春秋今註今譯》(台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1987.8初版)頁329

[47] 王更生註譯《晏子春秋今註今譯》(台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1987.8初版)頁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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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8《上博六.競公瘧》「齊競公疥且瘧」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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