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用曰》中的“濿”字
(首發)
劉雲
北京大學中文系
《上博六·用曰》16號簡中有一個怪字 ,至今未被確釋,下文用A指代此字。為了討論方便,下面我們先將A所在的16號簡文字抄錄於下:
鳏之身,A文惠武,恭弔(淑)以成。茅(務)之以元色,柬其又(有)亙(恒)井(形),其又(有)(威)頌(容),而其又(有)寧[1]
由于《用曰》簡文殘缺太甚,想確定此簡於《用曰》中當位于何處,實在是件很棘手的事情,雖然有學者論及,[2]但均不能使文意暢通,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意見,所以對此簡的上下文暫付闕如。
對於A,整理者直接隸定為“沁”而無說。凡國棟先生認為:
,整理者隸定作“沁”。恐不確。字意當與“惠”相關聯,待考。[3]
蘇建洲先生認為:
筆者懷疑此字可能是“流”字的訛體。《汗簡》引華岳碑“流 ”作,這大概是一種訛變的寫法,中間部分似從“言”,如《汗簡》的“言”作、《三體石經》“許”作,皆是明證。“△”可能是繼承了這樣的訛誤寫法,加上古文字“心”、“言”二旁是可以義近通用的,遂成了“△”的字形。簡文可以讀作“流文惠武”,……簡文意思大約是說:“使禮文普遍流行,對武力戰爭要存仁惠之心(即要減少戰爭之意,某種程度上,與“流”的意思是相反的。)”[4]
從表面上看,整理者和凡國棟先生對A的隸定,應該說都沒有錯誤,只不過一個是寬式,一個是嚴式而已。但實際上這兩種隸定都是有問題的(詳下文)。
我們認為A和甲骨文中的是同一個字,都是“濿”字。甲骨文中的這個“濿”字見於《甲骨文合集》4222。為稱引方便,下文用B指代甲骨文中的“濿”字,用《合》指代《甲骨文合集》。A、B都從左右兩“水”旁,此自不待言,影響兩字認同的關鍵是兩字左右兩“水”旁之間的部分。B左右兩“水”旁之間的部分是“萬”,這一點是無疑的,現在我們只需證明A左右兩“水”旁之間的部分也是“萬”,就可以證明A、B是同一個字了。
A左右兩“水”旁之間的部分,學者大都認為是“心”字。其實,這一看法是靠不住的。我們只要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A右部所從“水”旁的左下點與A中間所從的所謂的“心”字的下部粘連在一起了。如果我們觀察得再仔細一點還會發現,發生粘連的這一點,與A所從的左右兩“水”旁的其他點相比,明顯偏長一些。這些現象看似無關緊要,好像是偶然的巧合,其實這里面暗藏著釋讀此字的信息。我們認為A右部所從“水”旁的左下點與A中間所從的所謂的“心”的下部粘連在一起,所組成的正是“萬”字,下文用C指代此“萬”字。C的最下一筆,與其右邊的“水”旁的左下點筆畫共用。
C與甲骨文中的“萬”字是十分相似的,為便于比較,現將甲骨文中“萬” 字的典型字形臚列於下(包括從“萬”之字):
(《合》8715) (《合》20768)
(《合》9812) (《合》17914)
大家都知道,“萬”是蝎子的象形字,從上揭諸“萬”字我們可以看出來,其表示蝎子雙螯的鉗形的部分,既可以寫出來也可以省略掉;表示蝎子頭部的部分,內部既可以刻畫上簡單的線條也可以空白;表示蝎子尾部的部分,既可以刻上一橫畫也可以不刻。我們將上揭諸“萬”字與C比較一下,即可看出它們是基本相同的,尤其是當上揭諸“萬”字,表示蝎子雙螯的鉗形的部分省略掉,并且表示蝎子尾部的部分沒有一橫畫的時候。
如果說C與甲骨文中的“萬”字還有什么區別的話,那就是C表示蝎子雙螯的筆畫穿透了表示蝎子頭部的部分,而甲骨文中的“萬”字基本沒有這種情況。實際上,這種情況是完全符合古文字的發展規律的,“心”字從西周金文到戰國文字的變化正可與此種現象類比,如克鼎中的 “心”字作,而中山王壺和《上博六·用曰》13號簡中的“心”字作、。
可見將C理解為“萬”字是十分合適的。將 C理解為“萬”字,那么A就是“濿”字了。我們說A是“濿”字還有一個旁證,就是在楚文字中從左右兩個“水”旁的字是十分罕見的,而恰好甲骨文中的“濿”字絕大部分都是從左右兩個“水”旁的。
或許會有人說甲骨文中的“萬”字,在楚簡中大都寫作(《上博五·鬼神之明》 2號簡正),沒有寫作C的。其實在楚簡中某個字與甲骨文比較相似,而與楚簡中常見的已訛變得比較厲害的字形不太相似的現象,也不是十分罕見的。如楚簡中“斯”字的常見字形是(《性自命出》51號簡),但也有作(《孔子詩論》9號簡)的,后者所從之“ 箕”字初文,與甲骨文的“箕”字初文(《合》5242)更為相似,而前者所從之“箕”字初文已訛變為“臼”形了。楚簡中“員”字的常見字形是 (《緇衣》15號簡),但也有寫作(《語叢三》16號簡)的,后者與甲骨文中的“鼎”字(《合》10978)更為相似,而前者所從“鼎”已訛變得和楚簡中的“貝”字十分相似了。楚簡中“亞”字的常見字形是(《魯穆公問子思》2號簡),但也有寫作(《語叢三》1號簡)的,后者與甲骨文中的“亞”字(《合》1663)更為相似,而前者已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
能否講通文意是檢驗我們文字釋讀的重要標準,下面我們就來看看釋 A為“濿”能否講通相關文意。在16號簡中,最能限定A的意義的是“A文惠武”這一短語,凡國棟和蘇建洲先生也正是這么考慮的,所以他們對A的推測、考釋都是以“A文惠武”為出發點的。我們也以“A文惠武”為檢驗我們對A的釋讀的重要標準。
“A文惠武”中“武”字之前是“惠”字,“ 惠”一般作形容詞,此處位於名詞“武”之前,當是使動用法,意思就是使“武”具有“惠”的特點。“惠”有仁愛、柔順之義,[5]而“武”的意義內核是威猛,“惠武”的意思顯然就是使威武的品質具有仁愛的一面,“惠”是對“武”的一種補充。由“惠武”反觀“A文”,我們不難想象到A對“文”也當是一種補充關系。“文”的意義內核是溫順,那么“A文”的意思就應該是使溫順的品質具有堅強的一面。“A文惠武”這種表達方式,其實在古書里是能找到它的影子的,如:
《論語·述而》:“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溫而厲,威而不猛”與“A文惠武”表達的意思顯然是基本相同的。“ 武”與“威”、“惠”與“不猛”、“文”與“溫”含義皆兩兩相似,我們有理由推測A與“厲”的含義也相似。我們釋A為“濿”,能與我們對A意義的推測相吻合嗎?答案是肯定的。“濿”可以讀為“厲”,因為“厲”就是“濿”的聲旁,兩字相通是沒有問題的。“厲文惠武”正與“溫而厲,威而不猛”相對應,可見我們對A的釋讀是沒有問題的。
[1]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五)》圖版120頁,釋文考釋302-30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2月。
[2] 晏昌貴:《讀上博藏竹書〈用曰〉篇劄記》,2007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2007年11月;李銳:《〈用曰〉新編(稿)》,簡帛網2007年7月13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614。
[3] 凡國棟:《上博六〈用曰〉篇初讀》,簡帛網2007年7月10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604。
[4] 蘇建洲:《讀〈上博(六)·用曰〉筆記五則》,簡帛網 2007年7月20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644#_ftnref3。
:)
长沙子弹库帛书、石鼓文中好像也有这个字(没有查材料,尽凭记忆出之,说错了多担待),如果那样的话,可以与它一起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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