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锡圭 道德文章皆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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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复旦大学破格录取“三轮车夫”蔡伟直接攻读博士,令原本不被大众关注的古文字研究迅速成为舆论的热点,而四川省绵阳市考生黄蛉用甲骨文写高考作文一事,又令这一话题持续升温。媒体的争相报道和广泛关注,将著名古文字学家、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裘锡圭先生一下子由幕后推到台前。 尽管向来低调的裘先生并不愿对此事过分宣传,但面对舆论的众说纷纭,他深感有必要向大家纠正以往的一些偏见。而通过对裘先生的采访,我们看到了一个学者严谨求实的学术精神和一丝不苟的治学态度。 1、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在这之前,说到裘锡圭这个名字,也许很多人会表示茫然。因为裘先生所研究的东西,离我们是那样遥远。用前人的话讲,古文字研究叫作“用力多,收获少”,花了很多功夫,却未必能有明显的效果。尽管搞这种研究是人们眼中的“坐冷板凳”,不会带来一般意义上的财富,但是在古文献里又恰恰保留了很多中国传统文化中最精髓的东西。这些东西需要有人去研究,而裘先生正是这一类人里的佼佼者,他一直都默默无闻地研究传统文化中最精华的东西,目的是为了让它能够传承下去。 裘先生本科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甲骨学与商代史”专业。在学习古代史尤其是先秦史时,他深感必须具有阅读和掌握古代文献的能力,因此对古文字十分注重,也花了很多功夫。尽管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古代史,但钻研进去以后,他发现其中还有许多尚未解决的问题。随着钻研的逐步深入,他对古文字研究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便报考了当时的甲骨文专家胡厚宣教授的研究生。大学毕业那年,胡厚宣教授调入北京的历史研究所,裘先生也随师一同前往。“我毕业时正好遇到‘三反’运动,论文没有做,所以也没有正式毕业,我一般都会填研究生结业。”裘先生耐心解释道。结业以后,他便到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教,直到2005年正式调入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重回母校工作。 年轻时裘先生学习非常刻苦,在刚分配到北京大学那些年,和一个家在当地的同事合住一个宿舍,平时他不敢看书到太晚,怕影响同事休息。可那位同事周末一回家,他便没日没夜使劲看书,实在太困了,就躺倒睡一会儿,醒了再接着看。多年这样坚持看下去,积累了大量的专业及相关知识。 尽管“文革”时社会动荡,好多人无心学习,裘先生却一直都安心读书,做了大量的卡片,也写了很多文章。所以打倒“四人帮”后,他很快便脱颖而出,得到学术界的认可。那时为号召向科学进军,全国树立了两个知识分子的典型,理科是陈景润,文科就是裘先生。《光明日报》和《中国教育报》曾花了整整一版的篇幅报道裘先生的事迹,而那时的他只有四十刚出头的年纪。谈到自己多年的治学之路,裘先生谦虚地说道:“一个人怎么才能干一点成绩出来,或许不仅仅是为名为利,但真正要长期坚持下去,真正要长期不断地出成果,关键是对你搞的东西有没有兴趣和感情。只要有了兴趣和感情,你就会有比较负责的态度,你研究出的东西也会比较谨严。” 裘先生做学问有一个很高的要求,叫作“对人宽,对己严”。别人的文章,即使有写得不好或不合适的地方,他绝不会将其批得一无是处。但他对待自己却是非常严格。如果一篇文章在出版之后发现有问题,或者有新材料需要补充,那么裘先生在再版时一定要在后面写上“编按”,对不应有的疏忽表示道歉,或者补入一些新的材料,所有的文章都是如此。一般人往往将错就错,大不了重新写过,但裘先生就是这样一如既往地坚持对学术严肃认真的态度,从来不曾改变。 裘先生的治学态度,影响了“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每一个人。“中心”学生的刻苦努力在复旦大学是出了名的,整座复旦光华楼就属“中心”的资料室每天灯光熄灭得最晚,因为学生们都爱在这里看书。老生感染新生,整个“中心”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不光是学生,“中心”的老师也都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例如当上海博物馆所藏的战国楚竹书第七本出版时,由于是最新材料,学术界都非常关注,各种研究文章也会很快如潮水般涌现,裘先生领导下的古文字研究团队当然也不示弱,一从书店拿到书,“中心”主任刘钊教授便马不停蹄领着老师学生研读,然后分工去写研究论文,很多人都忙得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些文章很快就发表在“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网站上,大家的汗水和努力,换来的是学术界的普遍好评。 2、辨才需待七年期 裘先生向来就特别注重提携后进。他早年便有很多仰慕者,很多年轻人给他写信表达对古文字的热爱,他总是认真回信,而每当发现一个好苗子时,他都特别高兴。 对于蔡伟也是这样。他实在不忍心看一个这么热爱古文献、并且对其钻研很深的人,每天蹬三轮讨生活,既然有条件,就该让他全力以赴地钻研。裘先生反复强调,对蔡伟的发现不是偶然的,也并非凭借他一人之力,“我们刘钊主任起了很大的作用,其他的很多老师也都感到应该帮助他。培养研究生跟整个中心集体有关,蔡伟来了以后,我们的老师跟他都谈得来,都像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样毫无保留。同时包括学校、研究生院领导的努力,还有教育部领导的支持,才能做成这样一件事情。”不过在裘先生眼里,蔡伟读博只是刚刚步入正轨,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 关于如今社会各界的各种观点,裘先生认为,有些看法是好的,它反映出我们在教育上存在很多问题,的确需要反省和谨慎,但也不宜对此事过分宣传炒作。而谈到高考的“甲骨文作文”时,裘先生神色有些不悦:“这是因招蔡伟这件事带来的坏影响,国家规定作文要用规范字,你怎么能够用古文字来写呢?对于年轻人当然应该给他一定的宽容,如果你真正对古文字感兴趣,好好学,本科毕业以后可以考研究生,但并不等于说我们一定会录取你,给予什么特殊待遇。”在裘先生看来,这两件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蔡伟在好多方面的水平其实比我们一些专业的人还高。他一直都在念古书,可以说他念先秦、秦汉的古书比我们一些专业的人还熟,而且他还会动脑筋,大家一些不能解决的问题他解决了。要知道被我们特殊录取,人家是十多年的功夫,而且已经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有了一些自己的创见。所以这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就能发现他。想要凭借一技之长来走捷径,对此我们一点也不鼓励。” 3、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裘先生今年74岁,除了有青光眼外,身体和精神都不错。他的家位于复旦大学附近的书馨公寓里,室内布置简单而整洁,一间并不宽敞的书房被各种书籍堆得满满的,家里没有任何豪华贵重的东西。生活,是我们难以想象的简单。除了工作和休息时间外,吃过晚饭,裘先生就打开电视听听新闻,有时会由夫人念念报,但为了节省时间,必须是值得念的重大新闻,或者跟他自己有关,以及跟他业务相关的内容。在以前,裘先生工作之余还有许多兴趣爱好。比如他很爱看侦探小说和科幻小说,也喜欢看电影,现在为了更好地搞学术,时间和眼睛都得省着用,只有对这些爱好忍痛割爱了。 “京剧我也很喜欢的,眼睛不好,听听是可以的。我太太当时买了李瑞环同志修订的全套《中国京剧音像集萃》,但是也没有时间看。”刘钊教授一直想拽他出去看看京剧,或者拉他去外面休养几天,但每次都被裘先生拒绝了。刘钊教授说:“他是一个心灵很纯正的人,我们偶尔还会上哪儿旅游几天,裘先生什么娱乐都没有,他就是把时间看得特别重。”只要有一点时间,他都要用到学术研究中去。 裘先生患有低压性青光眼,这是年轻时看书累出的毛病,他脑子里的东西很多,因为眼睛不好,不能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把它们都写出来,这实在是令人惋惜的。直到现在,裘先生还在看过的书和杂志上面做批注,也坚持做卡片。但他现在只能拿放大镜看文章,速度很慢,而且每天不能看太多,中心的老师给他看东西时,一定要打印成二号以上的字才行。好在平时有裘夫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严格叮嘱和监督裘先生一定要按时点眼药水、按时休息和透空气。也因为眼睛不好,这几年,裘先生无论去哪儿都有夫人陪同,因为他常常看不清楚迎面走来的人是谁,这时就要由裘夫人提醒他,跟对方打个招呼,否则,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裘先生摆架子,不理他们呢。 裘先生的夫人原先在中科院数学所做管理工作。正因为她的照顾,裘先生才能一心搞学术研究。虽然两人经常会吵吵嘴,但并不是真的动怒,往往有点互相逗趣的意思,变成了生活的调节剂。比如,裘夫人就常常不满裘先生的健忘。有一次,一个英国学者来做讲座,给裘夫人捎了一点治风湿的药。裘先生问得非常细致,一天吃几粒,应该怎么吃之类,还问了好几遍,在场的老师都深受感动。没想到过了几天,裘夫人就不高兴地跟他们说,裘先生回家之后,因为心思都放在学术上,把药的事情全忘了,问他什么都不知道。 前不久裘先生还去上海博物馆做了个讲座。问及今后的打算,裘先生和蔼地笑了,“就是让我退休了,只要我的眼睛还行,只要我有兴趣,还要继续钻研下去。对我们这种人,过去有个开玩笑的比喻,叫作上了‘贼船’,除了做这个,还能做什么呢?” 刘钊教授告诉我们,裘先生是他到现在为止所接触的学者里学问和人品都最好的一位,“他的人品和学问,我们称之为道德与文章,两方面结合得非常好。”也正是在裘先生的带领下,整个复旦古文字研究团队笼罩在一种严谨而热忱的学术氛围下,这在现代社会里显得弥足珍贵。 |
新民晚报钟菡 邓婉莹撰稿
原载:http://www.xmwb.com.cn/xmwb/html/2009-07/26/content_38760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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