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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曉暉:清華簡《保訓》筆札
在 2009/9/14 13:09:53 发布

清华简《保训》笔札

(首发) 

肖晓晖

中国传媒大学

 

自去年以来,清华入藏战国竹简情况的披露,已引起学界的极大关注。其中,《保训》篇作为最先被整理公布出来的简文,又具有《尚书》逸篇的性质,自然受到热烈地讨论。已有多篇论文对《保训》进行细致深入的讨论,在文字、训诂、史事、思想等方面的研究均取得了一定进展。本文不揆檮昧,对简文内容发表一点浅见。讹谬之处,在所难免。

先在《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保训>释文》(以下简称《释文》)的基础上,根据目前已有研究成果,间下己意,录出《保训》释文:

 

1)隹(惟)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鬲(历),恐述(坠)保训。戊子,自演=(頮水)。己丑,昧

2[]□□□□□□□□□□[]若曰:“发,朕疾适甚,恐不女(汝)及

3)训。昔前人(传)保,必受之以詷(诵)。今朕疾允病,恐弗念冬(终),女以箸(书)

4)受之。钦才(哉),勿淫!昔舜旧(久)作小人,亲耕于鬲,茅(楙)恐(功)救(逑)中(众)。自诣(稽),氒(厥)志

5)不讳(违)于庶万眚(姓)之多欲。氒(厥)又(施)于上下远埶(迩),迺易立(位)。埶(迩)诣(稽),测

6)侌(阴阳)之勿(物),咸川(顺)不(逆)。舜既得中(众),言不易实(变)名,身兹备(服)惟

7)允,翼翼不解(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氒(厥)绪。於(呜呼),)之

8)才(哉)!昔(微)叚中(众)于河,以有易,有易伓(伏)氒(厥)辠。(害),迺追(归)中(众)于河。

9(微)寺(志)弗忘,(传)(贻)子孙,至于成康(汤),)备(服)不解(懈),用受大命。於(呜呼)!发,敬才(哉)!

10)朕闻兹不旧(久),命未有所(延)。今女(汝))备(服)毋解(懈),其有所(悠)矣(也),不

11)及尔身,受大命。敬才(哉),勿淫!日不足,隹(惟)宿不羕(祥)。

 

一.对部分文句的新理解

在对简文相关问题进行讨论之前,先谈谈笔者对简文中个别词句的理解,其中有些解释直接关涉到全文的核心思想,故不得不先作一番梳理。

(一)“懋功逑众”

“中”是《保训》贯彻全篇的一个核心观念,前后出现四次。正如王连龙先生所说,“《保训》篇四个‘中’的涵义应当是一致的。[8]不应当分别作解。对这个“中”字的理解,目前众说纷纭,总的来看,主要有“观念说”(精神层面)和“实物说”(实体层面)两大派。持“实物说”者最主要的依据,是8号简中的这几句话:“昔(微)叚)中于河,以有易,有易伓(服)氒(厥)辠。(微)亡(害),迺追(归)中于河。”“中”既然可以被借,又可以在事后归还,自然应该是一个有形之物。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则又有不同解释。李均明先生认为“中”是指诉讼的判决书。[3]因唐兰先生曾根据古文字“中”的写法认为其本义为徽帜,故有不少学者主张《保训》里的“中”是与旌旗相关的事物,如王连龙认为“求”读为“聚”,“求中”就是聚集在旂旗之下,“假中”“归中”的“中”则是象征军队的旂旗[8]网友子居先生则主张“中”读为“众”,如此简文“微假中于河”的说法正好与汲冢竹书“微假师于河”的记载相合。[10]我们认为子居的看法是对的,把简文里的“中”都释读为“众”,文意畅通,较他说为长。

4号简有文曰:“昔舜旧(久)作小人,亲耕于鬲茅恐救中。”关于“茅”字,说法不一。整理者认为“茅”属上文,断句为“亲耕于鬲茅,恐救中”。并解释说:“‘茅’,或以为‘茝’字之误,字当即‘,古音见母之部,在此读为溪母之部的‘丘’。上海博物馆简《容成氏》:‘昔舜耕于历丘。’” [4]陈伟先生认为,“茅”应读为“嵍”,并引部分字书“嵍,丘也”的训释,认为“历嵍”意思相当于“历丘”。[11]赵平安先生则认为“茅”就是“草茅”的意思。他根据上海博物馆简《子羔》“尧之取舜也,从诸草茅之中,与之言礼”一句,认为“鬲茅”即指“历山草茅”。[2]其实,类似的说法已见于传世文献,如《战国策·赵策·冯忌请见赵王》:“昔者,尧见舜於草茅之中,席陇亩而荫庇桑,阴移而授天下传。”

以上说法,细究文意,皆有不安。认为“茅”是错字,未免主观臆断。说“茅”读为“”,文意固然可通,但应注意,“”为一生僻字,甚为罕用,目前先秦文献中似乎尚未见到此字。况且,所谓“嵍,丘也”的训释也不应作字面上的简单理解,这是训诂学中典型的大名释小名,字书中多见。“嵍,丘也”是说“”是“丘”当中的一种(即陈文所引《经典释文》“前髙后下曰旄丘”之“旄丘”),就好比《说文解字》里“鹿,兽也”、“,兽也”之类的解释,并不意味着训释语和被训释语是同义词,在语料中不能简单地替换。所谓“历”的解释,恐怕不妥。至于赵平安先生的解释,最为平实,但文献中言及“某人耕于某”,介词“于”后面的宾语一般都是单纯表示地点、处所的名词,例如“耕于定陶”、“耕于海滨”、“耕于东郊”、“耕于野”之类,“耕于某地草茅之中”这样的意思略嫌累赘复沓。上举《子羔》、《冯忌请见赵王》中的句子,“草茅”只是为了突显舜出身的低微,具有象征意味,与本文语境不甚相合。

4号简中的“恐”字,与简文前面两个“恐”的用法不相同。“恐坠宝训”、“恐弗念终”二句,都是以动宾短语充当“恐”的宾语,而这里的“恐救中”显然不能如此理解,所以《释文》特别说明“‘恐救中’意应为‘恐而求中’ [4]。但“恐求中”这种说法,似不合上古汉语的习惯。

笔者认为,“亲耕于鬲茅恐救中”一句应断为“亲耕于鬲,茅恐救中”,其中“茅”读为“懋”,意思是“盛大”;“恐”读为“功”;“救”读为“逑”,意思是“聚集”;“中”依子居意见读为“众”。“懋功逑众”,类似《史记·五帝本纪》之“旁聚布功”、《尚书·尧典》之“方鸠僝功”,意思是“建立大功业,广聚百姓”。

“救”“逑”同声旁,“逑”有“聚”义。《说文》:“逑,聚也。《虞书》曰:逑孱功”“也。读若汝南水。《虞书》曰:功。”许慎所见《尚书》,“鸠”或作“救”,或作“逑”。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亦云:“鸠,一作救,又作逑。”文献中“鸠”多训为“聚”或“集”(见《故训汇纂》2592页),盖此“鸠”为“逑”之借字。“救”异文或作“捄”,如《汉书·翼奉传》“振捄贫民”颜师古注:“捄,古救字。”而“捄”又有“聚”义,如《诗经·大雅·绵》“捄之陾陾”郑玄笺:“筑墙者捊聚壤土。”正以“捊聚”释“捄”。

“茅”“懋”亦同声旁,“懋”有“盛大”义。《尚书·毕命》“惟公懋德”蔡沈集传:“懋,盛大之义。”“懋”可用来形容“功”。《尚书·大禹谟》:“时乃功,懋哉!”意思是:“这是你的功绩,你的功绩真大啊!”“懋功”一词亦见于文献,如《晋书·周处传》:“宣佩懋功,三定江东。”此“懋功”是“大功”的意思,而且也在句中充当谓语。

《尚书·尧典》里记述,帝尧求贤才继任其位,讙兜推荐共工,说“共工方鸠僝功,可用”。司马迁在《史记》中用汉代语言转写为“旁聚布功”。“方”、“旁”皆有广大义,为古书常训,此不赘述。“聚”在上古常常用来特指“人民聚集”,故《说文》段玉裁注云:“积以物言,聚以人言。”“旁聚”、“方鸠”和简文“逑众”意思相当。“布”可读为“溥”,亦有广大义,“布功”即“大功”,与《保训》“懋功”同意。“僝”字,孔安国传云:“僝,见也。”陆德明音义:“僝,具也。”据此,“僝功”是“具备功业”之意。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又云:“‘’为‘布’者,‘’与‘撰’声相近。王逸注《楚辞》云:‘撰,犹博也。’‘博’义近‘布’。”则牵合二字。

简文“懋功逑众”的说法,与文献中有关舜的记载相合。《史记·五帝本纪》云:“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可见,在舜的品行感召下,其聚集的百姓日渐增多,所成就功业可谓大矣。

 

(二)“自稽”

4号简“自诣”,《释文》云:“‘诣’,读为‘稽’,《周礼·宫正》注:‘犹考也。’” [4]这个解释为学界所普遍接受,是可信的。目前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依照《释文》的意见,把简文断句为“自诣(稽)氒(厥)志,不讳(违)于……”认为“氒(厥)志”是动词“诣(稽)”的宾语。我们则以为,当断于“诣(稽)”字,“氒(厥)志”属下句。“自稽”相当于《尚书·无逸》中的“自度”,亦即《论语》之“自省”,自我检查之意。

“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一句,是说其心意与民众之意愿合同,不相背离。“多”相当于“诸”,甲骨文“多臣”、“多方”即“诸臣”、“诸方”。《尚书·大禹谟》:“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说文》:“咈,违也。”可以与本句对照。君王的“志(欲)”与百姓的“欲”是相对立的,贤明的君王不能依从自己的心志而违背百姓的意愿。舜的“志”与百姓的“欲”能高度统一,能“不违”,这是“自稽”的结果。孔子说:“从心所欲,不逾矩。”不逾矩,是因为已经心无邪念,心之所思所欲,皆为正道。这是长期自省的结果,对孔子来说就是“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舜能“自稽”,故其心志能与民欲相合。如何“自稽”?读《尚书·无逸》,知贤君之“自度”,在于其本身就曾长期从事劳动,深刻了解小民之苦楚,故每能将心比心,以己度人,才能做到不违民欲。

 

(三)“易位”

简文“易立”,《释文》已指出即“易位”,但以“迺易立(位)埶(迩)诣(稽)”五字连读。李学勤先生解释说:“舜施政于上下远迩,总要设身处地,就近考察。”我们认为,“迺易位”独立成句,不与“迩稽”连读。“易位”字面上的意思是“改换位置”,可指地位的升迁。《左传·定公元年》:“将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义也。”这是说魏舒以臣之身份改居君位。简文“易位”则特指尧拔擢舜,命其为司徒。

前一句“氒(厥)又(施)于上下远埶(迩)”,“施”读以豉切,去声,今音yì,是“延及”的意思。《书·君奭》:“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沖子。”《左传·隐公元年》:“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此文“施于上下远迩”,是指舜的影响力扩大,远近上下皆知。正因为舜的名声远播,势力扩张,尧不能无视,乃顺从各部落的意见,提拔试用舜(《尧典》:“帝曰‘我其试哉!’”),命其掌管五典、百官,此之谓“易位”。

 

(四)“其有所悠矣”

《保训》篇末有几句话:“今女备毋解,其有所矣,不及尔身,受大命。”这里的“备毋解”应如李锐等先生所释,读为“祗服毋懈 [6][7],“”是“敬”之义,“服”是“服行”之义,“祗服毋懈”犹言“敬行不懈”。这一点学者们已取得一致。关于“”字的理解,则有较大分歧。整理者说:“‘’通‘由’字。” [4]孟蓬生先生认为,“”读为“就”,并疏释其文意云:“现在你如能敬行宝训不敢懈怠的话,一定会有所成就的。[9]张崇礼先生认为,“”读作“攸”,意思是“松弛、松懈”,他解释整句话说:“你现在要敬行中道,不要松懈,如果有所松懈,你就不能受命为天子。 [12]

李锐先生释“其”为“若”[6],可从。我们认为“其有所矣,不及尔身,受大命”才是完整的一句。“其有所矣”语意未完,不能独立成句。这里的“矣”并非表示语意完结的语气词,而只是表示句中停顿,以引出下文,其作用相当于“也”。王念孙《经传释词》卷四:“矣在句末,有为起下之词者。若《诗·汉广》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矣字皆起下之词。……《角弓》曰‘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俲矣。’第一、第三矣字为起下之词。他皆仿此。”

“其有所矣,不及尔身,受大命”既然是完整的一句,“不及尔身,受大命”与“其有所矣”在语义上极为密切,要想搞清楚“”的含义,就必须先解决“不及尔身”的真正意思。

“尔身”应连读。有人据金文“膺受大命”将“尔身受大命”读为“尔V身受大命”,恐不妥。注意,简文中出现的第二人称代词有“女(汝)”、“尔”,根据上古汉语的一般规律,“汝”多为主格,“尔”多为领格(周法高《中国古代语法:称代编》第70页:“‘尔’常用于领位,而‘汝’则否。”),此处当亦如是。

“及”从字面上来讲,是“到达”、“连及”的意思,但古文中“及”后带表人宾语时,主语往往是灾祸等不好的事情。如《左传·隐公元年》:“无庸。将自及。”杜预注:“言无用除之,祸将自及。”补足其省略的主语“祸”。《左传·文公七年》:“兵作於内为乱。於外为寇。寇犹及人。乱自及也。”此处“及”的主语是“寇”、“乱”。《孝经·庶人》:“故自天子至於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此句“及”的主语是“患”。更可注意的是,《左传·昭公元年》有文云:“晋侯有疾,……卜人云:‘实沈、台骀为祟。’……子产曰:‘……抑此二者,不及君身。’”“此二者”指实沈、台骀二神,子产的意思是说,此二神所作之祸祟,不会害及晋侯。这段话中的“不及君身”与简文“不及尔身”结构形式完全相同。这表明,简文“不及尔身”的主语也很有可能是灾祸一类的不好事情。这个主语,应该就体现在上句“其有所”当中。

据此,我们认为,“”可读为“悠”,意思是“忧”。“”“悠”音近,“”上古音为喻纽幽部,“悠”亦为喻纽幽部,二字声韵全同。“”通“攸”,《汉书·叙传上》:“主人逌然而笑”颜师古注:“逌,古攸字。”《尚书·禹贡》:“阳鸟攸居。”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攸,一作逌。”出土文献亦可证明此点,如上海博物馆简《缁衣》篇引《诗经》:“朋友卣摄,摄以威仪。”今本作“攸”。可见,“攸”作“卣”,古本习见。“攸”又通“悠”。《左传·昭公十二年》:“南蒯之将叛也,其乡人或知之,过之而叹,且言曰:‘恤恤乎!湫乎!攸乎!’” 俞樾 《群经平议·左传三》:“攸即悠之假字。古书悠字或省作攸。盖亦声近而义通。……恤,忧也;愁,忧也;悠,忧也。恤恤乎愁乎悠乎三句一意,深忧之,故重言之也。”“悠”自有“忧”义,《说文》:“悠,忧也。”

“今女备毋解,其有所矣,不及尔身,受大命”一句,意思是说:从现在开始你应虔敬做事,不懈怠,若有忧患之事,也不会害及你自己,你将膺受大命。

 

二.对《保训》内容和思想的几点意见

(一)《保训》有关舜的内容与《尚书》关系密切

从上文对个别字词的讨论已经可以看出,《保训》与今本《尚书》关系密切,尤其是文中对舜之事迹的记述与《尚书》相关内容若合符契。下面再略作申述。

简文中有关舜的内容若与今本《尚书》作比较,可以发现很多有意思的细节。例如,简文说舜“懋功逑众”,而在今本《尚书》里,驩兜在向尧举荐共工时说过类似的话(“方鸠僝功”)。可见,舜与共工的身份地位相当,在当时都是部落首领,有一定的影响力。舜与共工在部落联盟中具有竞争关系,舜继承了尧的地位,意味着共工的竞争失败。这个时代虽然实行朴素的推举制,但必然含有权力、人心的竞争与较量。在舜被举荐之前,他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权力基础。

简文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与今本《尚书》互相印证。例如,前文已经提到,简文说“乃易位”,即《尚书》中所说尧命舜掌管五典、百官;考察期满后,舜表现出色,简文云“帝尧嘉之,用受厥绪”,即《尚书》所言尧命舜“陟帝位”。

再如,简文描述舜在“易位”后受考察期间“言不易实(变)名,身兹备(服)惟允”,孙飞燕先生解释说:“‘备’读为‘服’,‘惟’是无义助词,‘允’意为‘信’。‘备惟允’的意思即‘服信’。‘服’意为实行。传世文献中‘服信’、‘行信’常见。”[7]按,此句“言”与“身”相对。《荀子·非相》:“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亦“言”、“身”相对为文。“服”是“服事、服行”的意思,所以这里是从言语和行动两个方面来描述舜的表现。“言不易实变名”是说,舜言语真实,言出必行,名与实相合。“身兹服惟允”是说,舜做事情必讲诚信。这样的文句,似乎正与《尧典》所述尧对舜的评价完全吻合。《尧典》:“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三载。汝陟帝位。’”这里也是从“事”、“言”两个方面评价舜,与《保训》同。“乃言底可绩”相当于“乃言定可成”(曾运乾《尚书正读》),又见于《尚书·皋陶谟》:“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禹曰:俞!乃言厎可绩。”这可以看作《保训》“言不易实变名”的一个极好注脚。疑“询事”之“询”读作“恂”,《玉篇·心部》:“恂,信也。”“恂”及同谐声的“洵”在古书中多训为“信”。“恂”与“允”同义。《尧典》之“恂事”犹言“信事”、“允事”,即《保训》之“身兹服惟允”。

 

(二)《保训》反映民本思想的兴起

李学勤先生已经在《论清华简<保训>的几个问题》一文中指出,《保训》的思想与《尚书·无逸》相近。我们把《无逸》篇中相关的内容抄录如下,以便对比:

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时旧(久)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久)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後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後,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两相比照,可以看到,《保训》和《无逸》都提到“久作小人”的重要性。因为“久作小人”,才能“知小人之依”(依,隐也。隐,痛也),进而才能勤政享国。

但《保训》的题旨与《无逸》有明显的不同。《无逸》围绕如何能“享国日长”展开,主要思想是周公告诫成王,要勤于政事,不要放纵自己。《保训》围绕如何能“受命”展开,核心思想是强调“得众”的重要性。上文已经提到,子居释简文“中”为“众”,这对理解全文的思想至关重要。

文王遗训主要通过舜、微二人的事迹来阐述“得众”对“受大命”的必要性。这里结合相关文献记载对简文文意略加疏通:

舜本为小人,能够“逑众”,故能“易位”,被尧任为司徒。下有百姓依附,上有四岳举荐,易位之后,所得人口、民心益多,可谓“得众”。舜“既得众”,言行必诚,虔敬不怠,三载之后,得受大命。

上甲微之父王亥曾在有易被杀,上甲微从河伯处借得“众”,向有易报仇,有易伏罪,上甲微将“众”归还河伯。这件事给上甲微很大的启示,使他明白“得众”之重要,所以他永记不忘,传贻子孙。子孙谨行遗训,一直到成汤,终受大命。

文王以此二事告诫其子,务必敬勤于政。他把“得众”作为“受命”的前提条件。从文献记载来看,文王确实以“得众”为目标,施“逑众”之行,他“阴行善”(《史记·周本纪》),笼络人心,积聚民众。但时日不足,大功不克,所以《保训》中文王才说“朕闻兹不久,命未有所延。”并希望姬发能敬行不怠,最终得受大命。

《保训》对“众”的格外强调,反映了民本思想的兴起。在西周以前,人们崇尚“鬼神”与“天”,凡万民之生养、君之废立、典章,皆由天定,天命非人力所能及[13]。自周代开始出现对“人”的重视,由神道逐渐转向人道,出现了民本思想的萌芽。例如,周人提出:“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春秋以后,以民为本的思想进一步发展[14],孟子才能明确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

从《保训》文王所述来看,民本思想本起源于上古时代权力更替的现实。执政者从历史事迹和社会现实两个方面意识到“得众”的重要性。“得众”在于民心、民欲,务必体察民心,不违民欲,勤恳于政。

 

参考文献:

[1]李学勤《周文王遗言》,《光明日报》2009413国学版。

[2]赵平安《<保训>的结构和性质》,《光明日报》2009413国学版。

[3]李均明《周文王遗嘱之中道观》,《光明日报》2009420国学版。

[4]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保训>释文》,《文物》2009年第673-78页。

[5]学勤《论清华简<保训>的几个问题》,《文物》2009年第676-78页。

[6]李锐《读<保训>札记》,Confucius2000网站2009617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4028)。

[7]孙飞燕《读<保训>札记》,Confucius2000网站2009617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4029)。

[8]王连龙《<保训>的“中”》,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620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824)。

[9]孟蓬生《<保训>释文商补》,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623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827)。

[10]子居《清华简<保训>解析》,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78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842)。

[11]陈伟《<保训>词句解读》,简帛网2009713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112)。

[12]张崇礼《清华简<保训>解诂四则》,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09726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856)。

 



[13] 见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二卷(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版)280-281页,杨东莼《中国学术史讲话》(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新版)7-10页。

[14] 见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二卷(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版)283-290页。

 

本文收稿日期为2009914

本文发布日期为2009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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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5清华简《保训》笔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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