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者彶虘虐劍銘考
(首發)
董珊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最近,無錫博物院新近入藏一柄吳王劍,其上有首次出現的吳王名,吳鎮烽先生考證爲“者彶”,認爲“者”與“州”對音,“”與“于”對音,“州于”即吳王僚。[1]我同意該劍劍主是吳王僚的結論,但分析過程與吳鎮烽先生有所不同,所以寫下來向吳先生及讀者請教。
我隷定此劍銘文爲(附圖是劍銘的另一照片):
攻敔王者彶虐自乍元用鐱。
“者彶虐”之“虐”字原寫法與《說文》小篆、西周金文“虐”字非常接近:
劍銘虐字 小篆“虐”字 盨(寅簋)集成04469
《說文》:“ (虐),殘也。從虍,虎足反抓人也。(小徐本無“虍”。)(),古文虐如此。”虐,疑母藥部字,僚,來母宵部字,宵、藥爲陰入對轉。來母字和疑母字關係密切,例如“樂”就有來母和疑母兩讀;又如,“膠”是見母字,同諧聲字“廖”為來母字,説明來母與見系字的關係密切。這樣看來,“虐”要讀為“僚”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者彶虐”四字可能對應文獻中吳王僚的另一名字“州于”。其中 “者彶”對音于“州于”之“州”。者、州都是舌音字,彶是見母緝部字,州是幽部字,據古音學家研究,上古音幽部可以看作緝、侵二部的陰聲韻,幽、緝二部陰入對轉,韻尾不同。[2]相似的例子,如《史記·越世家》《越絕書》、《吳越春秋》中的 越王翁,在《竹書紀年》又稱與“朱句”,出土越國銅器銘文作“州句”或“州丩”,“翁”應當與“句(丩)”為對音字,翁為影母東部字,句為見母侯部字,侯、東為陰陽對轉。
“虐”應對音“州于”之 “于”。“于”爲匣母魚部字,與“虐”字聲母同類。陳劍先生曾在《釋造》一文初稿的註釋4中認爲,“尞”字從者聲,又加註呂聲,者、呂都是魚部字,而尞是宵部字。[3]爲證明此事,他舉出了一些魚部字與宵部字諧聲或通假的例子,如:
1、《說文》: “唬,嗁聲也(小徐本‘嗁’作‘唬’。)。一曰:虎聲。從口、從虎。讀若暠。”暠是宵部字,所以 秦公鎛(《集成》00270)中的“唬夙夕”要讀爲“效夙夕”,善鼎(《集成》 02820)的“唬前文人”讀爲“效前文人”。[4]
3、齊國貨幣銘文中的“刀”字作“”,“刀”爲端母宵部字,“乇”爲端母魚部字,這應看作用“乇”字給“刀”字注音,二字不僅雙聲,韻亦可轉。[5]
4、又例如“奴”和“呶”,《詩經》中“奴”入魚部,而從“奴”得聲的“呶”卻入宵部。
5、《莊子·漁父》:“方將杖挐而引其船”,《釋文》:“司馬云:橈也,音饒。”[6]其意即是以從“如”聲之“挐”為“橈”字異體。“挐”、 “拏”當本為一字異體,為魚部字,而“橈”與“饒”為宵部字。
6、《荀子·哀公》:“君號然也”楊倞注:“號讀爲胡,聲相近字遂誤耳。《家語》作‘君胡然也’。”
7、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107的“顧”字,《日書》甲種114號一例、130號三例作“”。“顧”的聲符“雇”從“隹”“戶”聲,“”的聲符又從“隹”“爻”聲。“戶”,匣母魚部字,“爻”,匣母宵部字,兩者聲同韻近[7]。
從以上舉例來看,“虐”、“僚”與“于”三字有語音相通的條件。至於 “”字,也見於吳王句餘劍銘“句此徐”[8],在與“句餘”對音時也被忽略,所以這些名字中的“虘” 很可能表示一個可以忽略擦音*s-。
1961年山西萬榮縣廟前村賈家崖出土一對錯金銘文戈,銘文為: “王子(于)之用戈,(璗)”。學者都同意張頷先生的考證,認爲“王子”即吳王子州于,兩戈是吳王僚即位以前所作[9]。照我們的上述看法,可將吳王僚的各種名字列表如下:
出處 |
王名 |
前段 |
後段 |
吳王者彶虐劍 |
者彶虐 |
者彶 |
虐 |
左傳、史記、吳越春秋、越絕書 |
僚 |
|
僚 |
左傳、吳越春秋 |
州于 |
州 |
于 |
王子戈 |
|
|
|
《左傳》中記載衛莊公之子名“州吁”,《穀梁傳》或稱“祝吁”。我們知道,古人常常有同名的情况,所以吳王名“州于”應該是通行的人名“州吁”或“祝吁”的另一種寫法。“”或“僚”是其省去“州(祝)”的簡略形式,其猶越王“朱句”、“州句”或“州丩”可以省“朱(州)”而簡稱爲“翁”。“者彶虐”是用漢字記錄吳語中“州于”發音。
吳鎮烽先生文中又提到1995年江蘇邳州市戴莊鎮九女墩2號春秋墓葬(M2.14)出土的虘巢鎛銘[10]:
隹(唯)王正月初吉庚午,巢曰:余攻王之玄孫,余詨子,(擇)氒(厥)吉金,自乍(作)龢鐘,台(以)亯(享)台(以)孝于我皇且(祖),至于子孫,永寶是(豫)。
巢自述身份為“余攻王之玄孫,余詨子”,“攻王”應即攻吳王之省稱,“玄孫”指從該王算起的第五代,“余詨子”猶言“餘乃詨之子”。“詨”或以音近可讀為吳王僚之僚,可備一說,目前尚且難以完全證明。 文獻中記載的吳王僚之子有二人,分別名“諸樊”(《左傳》昭公二十三年)、“慶忌”(《左傳》哀公二十年、《史記·範雎蔡澤列傳》等、《吳越春秋·闔閭內傳》)。我們認爲,虘巢其名與“慶忌”、“諸樊”二名都難以建立聯係。假若虘巢確實是王僚之子,則是王僚的另一個兒子,文獻失載。
“巢”或即《左傳》哀公十一年吳王夫差之臣“胥門巢”,在吳、齊艾陵之戰中:
中軍從王,(杜預注:吳中軍。)胥門巢將上軍,王子姑曹將下軍,展如將右軍。(三將,吳大夫。)
胥門是吳都姑胥城門,即今江蘇省蘇州市城西門,《宋平江城坊考·卷五·城外》:“《越絕書》云‘姑胥門’。又云:‘胥門外有九曲路,闔閭造,游姑胥之台,以望太湖。’據此,則取姑胥山爲名。”胥門巢即以 城門為氏。
鎛銘“巢”與“胥門巢”的對應關係有兩種可能。1、“”、“胥”都是齒音魚部字,胥門巢省稱“(胥)巢”。2、“”是發聲虛詞,“巢”只對應“巢”字。
鎛銘“永寶是”之“”即“舍”字,與配兒句鑃銘文“不敢(戲)舍”之“舍”同讀為“豫”訓為“樂”。
2009-10-2,擱筆數月以後作
[1] 吳鎮烽:《記新發現的兩把吳王劍》,《江漢考古》 2009年3期,81-84頁。
[2] 施向東:《試論上古音幽宵兩部與侵緝談盍四部的通轉》,收入同作者《漢語和藏語同源體系的比較研究》,華語教學出版社,2000年3月。
[3] 此註釋在其文正式發表時刪去,這裡承陳劍先生慨允引用,敬致謝忱。
[4] 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168頁,中華書局,1997年12月版。“唬”與虐字古文“()”的關係,有待另文討論。
[5]吳振武:《戰國貨幣銘文中的“刀”》,《古文字研究》第十輯,310頁。中華書局,1983年7月。
[6]此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10月影印北京圖書館藏宋刻宋元遞修本《經典釋文》 1573頁。它本“饒”多訛為“餘”。
[7]黃文傑:《秦漢時期形聲字音近聲符換用例析》,《中山大學學報》1998年第3期,45頁。
[8] 參看拙文:《新出吳王余祭劍銘考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站,2009年5月10日。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784.
[9] 張頷:《山西万榮出土錯金鳥蟲書戈銘文考釋》,《文物》 1962年4、5期,收入同作者:《張頷學術文集》34-37頁,中華書局,1995年3月。
[10] 1995年江蘇邳州市戴莊鎮九女墩2號春秋墓葬出土,南京博物院藏,《考古》1999年11期31頁圖6,《考古》2000年6期74頁圖1,《新收》1227。同墓出土6件鎛(M2.13、14、10、15、11、12),形制相同,大小相次,均有銘文。
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10月2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09年10月2日
7、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107的“顧”字,《日書》甲種114號一例、130號三例作“”。“顧”的聲符“雇”從“隹”“戶”聲,“”的聲符又從“隹”“爻”聲。“戶”,匣母魚部字,“爻”,匣母宵部字,兩者聲同韻近[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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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從「產」的「顏」字。
施謝捷:
「」其實是從「產」的「顏」字。
感謝謝捷兄賜教!
巢若为王僚之子,则其当称“攻王之子”,以显示其与王室之密切关系;其言“攻王之玄孙”,则应表明其与吴王之直接联系还需向前追溯几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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