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睡虎地秦简《日书》札记二则

（首发）

方勇

吉林师范大学

（一）说“臣”

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二五九简有如下内容【1】：

       庚亡，盗丈夫，其室在西方，其北壁臣，其人黑。

另外，在天水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第二八简有和上举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二五九简内容相似的简文，其内容为（简文句读和通假字为笔者所加）【2】：

       庚亡，其盗丈夫殹，其室在北方，其 （序）扁也（匜），其室有黑犢男子，不得。

其中的“（序）扁也（匜）”一句，当如施谢捷先生所说：“‘扁匜’应读为 ‘匾’，‘匜’通‘’，犹地名‘肤施’战国货币文作‘肤虒’、复姓‘公施’秦汉印中作‘公虒’，计时的‘日施’秦汉简帛中或作‘日昳’、‘日虒’，均其证。‘匾 ’是叠韵连語，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六：‘《纂文》云：匾，薄也。今俗呼广薄为匾 ，关中呼虒。’亦写作‘椑’、‘’等，有卑下之义。‘其（序）扁（匾）也（匜）’指厢房低矮窄小。【3】” 由上举简文内容来看，天水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简文在前面提出盗所在的房屋的具体方位，然后再具体说明其所在房屋的细部特征，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二五九简的行文情况应该和放马滩秦简雷同，但“其北壁臣”一句是什么意思，整理者却无说。吴小强先生解释其为“他是北边邻居的奴隶。【4】”从译文来看，吴先生显然是把“臣”解释为奴隶之义。

笔者按：吴小强先生的说法似可商榷，由上面放马滩秦简相关内容可知，上举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的内容和句式应该和天水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二八简相似，也就是说其“其北壁臣”是具体形容“其室在西方”的 “室”的特征的。这里面的“臣”字应为何种解释是关键的问题。《说文》云：“臣，牵也。”段注：“以叠韵释之。《春秋说》、《广雅》皆曰：‘臣，堅也。’《白虎通》曰：‘臣者，繵也。属志自坚固也。’”又王念孙《广雅疏证》云：“《说文》堅、贤并从臤声，臤从臣声。《广雅》：‘藖、贤、臣、，堅也。’堅、、贤、藖、、、臤、臣八字并声近而义同。 ”通过段玉裁和王念孙的说解，我们就会明白，“臣”是可以訓读为“堅”的。《说文》云：“堅，土刚也（此从段注，加土）。”可见，简文中的“臣”如读为“堅”，其义表示“土刚”，即土坚固的意思。“其北壁臣（堅）”说得就应该是“他房子北面墙壁的土是很坚硬的”，也应该就是说北面墙壁是很坚固的，它应该是形容盗者所在房屋的具体特征的。这种解释应该是和简文的整体含义相合的。

（二）说“徐”
    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一〇二简正贰有如下内容：

         “毋以丑徐（除）门户，害於骄母。”

其中的“徐”字，整理者通假为“除”，表整治义。我们说这种解释过于笼统，其究竟是怎么整治的呢？用什么整治的？这些都解释不清。我们怀疑“徐”假为“涂”。二者同从“余”得声，且二者在古书中有通假的例子（详高亨《古字通假会典》836页）。“涂”应表示封、添堵义。我们注意到在睡虎地秦简《日书》乙种一六简有如下内容：“ 建交之日，以风（封）、凿井……”其中的“封”字，整理者疑读为“封”，表“填塞”义。

又睡虎地《日书》甲种“楚除”四简正贰说：“建…交日，利以实事、凿井，吉。”

李家浩先生在说明上述简文的按语中说：“九店楚简‘丛辰’篇交日占辞，与此相当的文字作‘利以申户秀（牖）、凿井’（二七号）。两相对照，秦简的‘实事’即楚简的‘申户牖’。上古音‘申’属书母真部，‘实’ 属船母质部。船、书二母都是舌上音，真、质二部阳、入对转。疑楚简的‘申’应该从秦简文字读为‘实’。《广雅·释诂》：‘实，塞也。’《诗·豳风·七月》‘塞向墐户’，毛传：‘向，北出牖也。’‘实户牖’犹《诗》‘塞向’。秦简的‘实事’，当是楚简所说的‘实户牖’之事，非谓财货之事。”李家浩先生又在同文的第五部分第二小标题下对于以上问题进行了补充论述，他说：“‘实事’指塞户牖之事。‘封’与‘实’义近。《广雅·释言》：‘封，涂也。’《释名·释宫室》：‘涂，杜也，杜塞孔穴也。’《易林·震》之蹇：‘蚁封户穴，大雨将集。’《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仓已封涂，除陈入新。’简文‘封’大概也是指封塞户牖之事。【5】”

通过以上李家浩先生的详细论述，我们就会明白，在秦简中“涂”与“封”、“实”二者含义相同，也表示封塞户牖之义。

又马王堆帛书《黄帝四经·称》曰：“时若可行，亟应勿言；[时]若未可，涂其门，毋见其端。”陈鼓应先生对其中“涂”字作注说：“‘涂’即‘塗’，通‘杜’ ，塞住、关闭。【6】”陈先生的意见是对的。但是“涂其门”之“门”的含义却不是我们上文说的“门户”之“门” ，其义为心机。

另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一书第二册498页对《诗·豳风·七月》“塞向墐户”一句的注释说：“墐，涂。农民编柴、竹做门，冬天涂上泥。”【7】正如该书所言，古代先民为了抵御寒冷，把门和窗都用泥巴填涂严实。我们想这也正是简文“徐（涂）门户”所说的真正含义。

又孔家坡汉简七五简：“可以□门牖。【8】”其中的□字形不清晰，整理者缺释。我们怀疑其为“墉”字，假为“壅”，二者古音同为喉音东部字，可以通假。“壅”有堵塞义，其正和“封” 、“涂”、“实”、“墐”等字义相近。

    以上为本人猜测之论，望方家指正。

注释：

【1】《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0年。图版，第140页；释文，第255页。以下睡虎地材料皆出此书，不另注。

【2】甘肃省文物研究所：《天水放馬灘秦簡》，中華書局2009年，释文，第90页。

【3】详《简帛文字考释札记》一文，载于《简帛研究》三辑，第173页。

【4】吴小强：《秦简日书集释》，岳麓书社，2000年，第255页。

【5】详《睡虎地秦简<日书>“楚除”的性质即其他》一文，收录在《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李家浩卷》一书中，382、384页，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第1版。

【6】《黄帝四经今注今译—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362页，商务印书馆， 2007年6月第1版。

【7】王力主编：《古代汉语》，中华书局，1999年5月第3版。

【8】湖北省考古研究所、随州市考古队编：《随州孔家破汉简》，图版72 页，文物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本文收稿日期为2009年10月18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09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