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家族墓发掘现场
编者按:2010年,陕西蓝田北宋吕氏家族墓园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日前,墓园中出土的百余件精品文物,在北京大学赛克勒博物馆首次公开亮相。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张蕴是本次发掘的领队,让我们跟随她的回忆,到发掘现场,去感受北宋名门吕氏家族的悲欢离合。
由吕家祖坟被盗引起
盗掘吕家祖坟的人姓吕,那是7年前的事了。2006年11月的一个下午,5点刚过,电话铃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陕西省考古研究院院长焦南峰急促的声音:“马上跟我去工地,详情车上再说。”
情况原来是这样的: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五大队成功侦破了一起文物盗窃走私案,收缴了包括西周乳丁纹铜簋在内的文物129件。据犯罪分子交待,这批器物皆出自蓝田县五里头村村北桃树园里的一座古墓。墓志铭上錾刻着“宋承务郎”的字眼。这很可能是一座宋墓!而且北宋文坛名士吕大临的家族墓地就在这一带,如果判断无误,吕氏祖茔将危在旦夕。接到公安局的通报,陕西省文物局立刻与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取得联系,要求派专家火速赶赴现场调查,制定保护和抢救方案。
在蓝田县文物部门的配合下,我们踏查了周围的地形地貌,并从办案民警那里,了解了墓葬被盗的基本情况。据说案发于2005年12月的一天,一个叫吕富平的男子伙同几人,在桃树园寻找到古墓的位置,潜入墓室进行盗掘,所得文物悉数藏于自家地板下。原来这个人的祖上竟是北宋名士吕大临的远亲,他们全家还担负着一项重要任务:世代看守位于五里头村村北桃树园里的吕氏家族墓地。“要想富,挖古墓”,几个人利欲熏心,一拍即合,于是合伙进行了盗墓。
2006年1月,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接到线报:一伙人打算出手一批刚从墓里盗出来的宋代瓷器。经过排查,最终锁定犯罪嫌疑人吕富平。而这个吕富平早有案底。2001年4月,位于西安市灞桥区任家坡村的汉文帝窦太后墓被盗,墓内随葬的200多件黑陶俑被洗劫一空。一年后,其中的6件在美国纽约苏富比拍卖行现身。中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最终将其成功追回。吕富平就是这起盗墓案的参与者之一。
之后蓝田古墓被盗案很快便见诸报端。公安机关缴获国家一级文物3件、二级文物11件(组)、三级文物49件(组)。我们担心,它很可能会引来新的盗墓者。尽管蓝田县文物局派专人昼夜看护吕氏家族墓地,但8个月中先后发生了3起盗掘案,让疲于应对的县政府压力骤增。考虑到人手、财力不济,他们再三要求省里出面对墓园做系统发掘。为确保文物安全,经国家文物局批准,陕西省文物局最终敲定了抢救性发掘计划。
墓主人堪与“三苏”比肩
北宋一朝,能与峨眉“三苏”相提并论者,只有蓝田“四吕”。在发掘出土的吕通墓志上,吕氏繁衍生息的脉络,历历在目:
吕家先祖乃是鼎鼎大名的殷人姜尚,因封地于汲郡(今河南卫辉市),国号为“吕”,故又名吕尚。姜太公归周后,改封于齐,其子孙入齐者为姜氏,留汲者为吕氏。秦、汉至隋唐以来,吕氏一门书香传家,世代为官。北宋中期,汲郡人吕通赴长安为官,途经蓝田,因爱其山水,索性举家迁往蓝田桥村定居。吕通次子吕蕡(fen)膝下6子,1人早夭,5子登科,其中4人皆有盛名,世称“蓝田四吕”:老二吕大防是宋哲宗时期的宰相。老五吕大临是关中学派创始人张载的门下高足,对古器物学情有独钟,成就金石学扛鼎之作《考古图》,堪称中国考古学的鼻祖。他的长兄大忠、三哥大钧亦在碑石学研究领域造诣深厚。更难能可贵的是,吕氏兄弟曾带领百姓兴修水利,造福乡里,并在家庙中开学授课教化乡民,著有《吕氏乡约》,明人冯从吾甚至赞扬说,关中风俗因《吕氏乡约》为之一变。正因如此,蓝田吕氏深得当地民众爱戴,被后世敬若神灵。
北宋灭亡后,政治中心南移,包括蓝田吕氏在内的中原贵族南下。家族墓地停止使用,交由远房宗亲看守照管。其中的大多数至今仍在距五里头村五六里远的桥村繁衍生息,成为古今吕氏一脉相承的鲜活凭证。
低调的官宦之家
经过一年多的调查、勘探、测绘和资料汇总研究,2008年6月13日,由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所联合组成的考古队开始发掘。初步清理后发现,这座墓园由兆沟、墓葬群、神道、家庙四部分组成。墓葬群处于墓园正中偏北的位置。中轴线上自南而北纵向排列着长子长孙的墓葬,以南端为长;横向按辈分分排布置;同一排则仍以中轴线为准,年长者靠近中线,年幼者依次向两边排列。
虽屡经盗扰,我们还是在墓葬的椁外周、棺椁间及棺椁顶上,发现了大量瓷、石、铜、铁类随葬品。吕大临堂兄吕大圭墓出土了一件铜渣斗。顾名思义,渣斗就是宋人存贮残茶剩水的器皿。这件铜渣斗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内部保留了清晰的茶叶痕。从外形来看,竟与当年深受宋徽宗喜爱的白茶颇为相似。
与之相比,寻常人眼中最能代表家族财力的金银器却鲜有发现,其数量甚至不及砚台、镇纸之类的文房用品。即便在为数不少的女性墓中,随葬的闺阁用品也罕有金银装饰。由此,不仅能看出吕氏家族低调的做派,也可窥见宋代士大夫阶层雅致而不奢华的审美情趣。
不过,在吕家官职最高的吕大防的墓里,却唯独不见丝毫使用痕迹——因为那是一座空墓。
为厚土所深埋的祖孙情
编号为M3的墓葬引起了我们的关注,我们判断它为吕大防墓,依据是它在“大”字辈家族成员墓葬排列线上的位置。在他的墓里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葬具、葬品和使用痕迹。然而,发掘工作渐入尾声时,我们却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队员们在墓顶偏西北的一座起初判断为近现代的小型墓葬(编号M7)中,又发现了一方墓志和10多件(组)精美瓷器。此墓的主人是吕大防的孙女吕倩容,通过辨识墓志上的文字,我们得知,原来吕倩容的故去与吕大防有关。
这是个聪慧乖巧、知书达礼的女孩,吕大防时常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17岁那年,倩容被皇帝赐婚给张氏,可还没过门,新郎就在迎娶途中病故,于是她便无可选择地成了旁人眼里“命硬”“克夫”的“望门寡”,自此独居闺中。几年后,为照顾被贬官岭南的祖父,倩容与父亲吕景山一同南下。吕大防过世时,她又随父扶灵北归,一路艰辛坎坷,不畏困苦。不料,当他们回到蓝田,倩容却从此一病不起,22岁便撒手人寰。对于爱女至纯之孝心,吕景山在为其亲笔书写的墓志铭中赞许有加。无奈世事无常,倩容的香消玉殒,令亲人肝肠寸断。吕景山刻意将她埋葬在父亲吕大防墓穴之上,祖孙相伴,以慰芳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