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献整理研究中的“高级享受”
——访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副教授郭永秉
■记者朱自奋报道 提到古文献整理这门学问,很多人心中可能会浮现出一批年长学者皓首穷经埋首古文献的形象。而如今,一批年青的学者正在这一学术领域慢慢成长起来,成为古文献整理这门学术研究的新生力量。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的副教授郭永秉就是其中出色的一位。 采访郭永秉,是在他位于复旦大学光华楼27层的办公室里。两面高高的书墙装满了各种资料与图集,大体标识出了他的研究领域与兴趣,但这不过是一个相对而言十分简单粗略的资料展示柜而已。在写论文时,他所需要调动的文献资料的种类数量往往需要数倍于此的书库。研究过程难免各种辛苦与压力,而他长年沉浸其中,毫无厌倦,一如既往地享受古文献资料的“枯燥”及内在深藏谜团的各种挑战和乐趣。 作为一名生于1980年的年轻学者,郭永秉的学术道路展开得十分顺畅,2001年至2006年,就读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历史系,获中文系学士、历史学博士学位,2007年至今,在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工作,兼任裘錫圭教授的学术助手,2011年起任副教授。目前,他独立开设简帛学、古文字专书研读、古文字学等研究生课程3门,以及文字学、《说文解字》精读、古文字学等本科生课程3门,并与其他教师合开《古汉语语文综论》研究生基础课。已出版专著《帝系新研》、论文集《古文字与古文献论集》,在海內外各类刊物及学术会议上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 在他的学术成果中,非常值得关注的是专著《帝系新研》。该书出版后,在古文字学和历史学界引起强烈反响,被认为是近年来学术界不可多得的创新之作。该书通过对上海博物馆简 《容成氏》等出土战国文献的解读,发现了中国古史系统中早于尧舜的新帝王“有虞迵”,并进一步指出,夏代之前有虞代,尧本是虞代的一个部落首领,他受“有虞迵”禅让,被推选为天下的共主; 尧后来又禅位给虞舜,故仍可归为虞代帝王,证明了古史辨派学者提出的上古有“虞夏商周”四代说及“尧舜同属虞代”说的正确。 对“虞夏商周”四代说的扩展性论证,与郭永秉对简帛的研究密不可分。正是在研究上海博物馆简《容成氏》 等出土战国文献的过程中,他分别在两支竹简中注意到了文中出现“有虞迵”这样三个字,虽一时不解其意,但凭着他对古文字及其各种变体的熟稔与学术敏感,他没有让这三个字随随便便晃过去,而是格外留心,在其他资料中继续比对、探索,反复琢磨,终于在上古断代研究中有了关键性的突破,得出了扎实有据的结论。 对此,郭永秉认为,对古文字的了解是从事这一门学问的基本功,必须得真正过了古文字关,才谈得上其他深入研究。一般人读来如同天书般的各种古代文献,在郭永秉眼里却另有一番熟悉与亲切,一般情况下,他阅读上古竹简可以大体相当于一位普通读者不急不慢地欣赏一幅古代书法作品。除了古文字功夫之外,对各种历史知识、文化背景的了解掌握,亦是做这门学问的基本功,而这需要一位学者更长时间的研磨与积累。 回顾自己的求学与治学历程,郭永秉庆幸自己早早就确定下学术兴趣与研究方向,没走弯路。“我机缘好,求学期间能一路遇上投缘的好老师,给予及时的指导。”郭永秉说。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读中文系本科三年级时,有一次在复旦鹿鸣书店遇到傅杰老师,就请傅杰老师推荐古汉语方面的书,没想到傅杰推荐的却是文字学和古文字学方面的两本著作:裘锡圭的《文字学概要》、李学勤的《古文字学初阶》。他当时不明白傅杰的深意,后来才明白,应该阅读最接近学术前沿的东西,而这两本著作是先秦文字领域中最大师级学者的著作。 可以说正是这两本书决定了他今后的研究路数走向,慢慢地,他开始对古字史、先秦史等内容感兴趣。 (下转2版)
读博士时,郭永秉师从朱维铮教授研究历史。2005年,一件令郭永秉非常惊喜的事情发生了。那年,在古文字学领域极具威望的北大中文系裘锡圭先生调来复旦任教,郭永秉得以有机会近距离地向裘先生请教。他担任了裘先生的学术助手,第一件事就是帮裘先生整理藏书。这一通整理获益非浅,他对裘先生的上万册藏书了如指掌,逐渐摸清了古文字学的著作源流。裘先生慷慨允许郭永秉随意使用他的藏书,而郭永秉写了文章后都会向裘先生请教。当时裘先生从事上博简的研究,有段时间郭永秉经常陪裘先生锻炼、聊天,听裘先生谈他的新想法。这些近距离向大师请教的过程,慢慢培养了他的学术自信心。“你只要相信自己是中人以上资质就可以了。我们不是梁启超这样的天才,50多岁去世,留下这么多东西,各类文章都能写。我们只要把每一篇材料深入研究,好好做,肯定能做出成绩来。”裘先生这样教导鼓励郭永秉。 “裘先生曾批评过我一次,令我印象深刻,永远不忘。他指出我一篇文章中的不好倾向,嘱我一定要改掉。裘先生批评说,你对别人文章中的问题可能看得清楚,但对自己文章中的问题往往看不清。做学问一定不能骗别人也不能骗自己,更难的是不骗自己。因为研究过程中,有时会遇到对自己不利的观点方法,有时你会不自觉地选择避开,你会对自己有种同情。裘先生指出我一定要改掉这个倾向,不然将会使自己处于危险境地。”郭永秉说。 那天裘先生跟郭永秉谈了两三个小时,谈完后好几天,郭永秉心情低落,因为之前他的研究和文章一直颇受裘先生肯定,而裘先生此时这么拍打他一下,如冷水浇头,让他清醒过来。郭永秉坦言,之后他再写文章时,自欺欺人的东西比较少了。“搞古文字、古文献研究,一路上有很多坑,你一定要看好,不掉下去。”而追求实事求是、摒弃华而不实的文风,也成了郭永秉的自觉追求。 眼下,郭永秉手中有好几个事儿同时在进行。除了每周给学生上课外,他还承担着几个研究项目:主持省部级科研项目(“马王堆简帛字词汇编与研究”、“先秦秦汉出土文献中所见尧舜禹传说研究”),参与裘锡圭教授主编的 《长沙马王堆简帛集成》一书的编写,参与新闻出版总署重大科技工程项目“中华字库”工程研发,并担任“金文的搜集与整理”项目技术负责人。中华字库将收入古文字、现代汉字、少数民族文字,是个庞大的工程。字库整理好后,可用在出版等领域,到那时,古文字也可用电脑来输入了。郭永秉和他所在的团队负责把商代到魏晋金文的各种字形加以搜集、整理、识别、扫描、切图等工作,这个项目还将进行4年。 对古文字与古文献研究,郭永秉从没感到过枯燥。“我是真正喜欢这东西。这个专业,既不能换钱,也不能出名,如果不是真正喜欢,很难坚持做好。”郭永秉以一种单纯的热爱来对待他的学术研究,如果认出了一个古文字,或是解决了一个学术问题,他会高兴半天:“这是一种高级享受。”能把工作与自己的爱好相结合,郭永秉怡然自得的生活状态令他的很多同龄人羡慕。2011年,郭永秉作为具有一定学术潜力、崭露头角的青年教师,入选复旦大学首批“卓学计划”。他的学术道路还很长,而这条路,他走得很稳健,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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