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六《子儀》札記一則

楚竹客

《子儀》簡11整理者原作：（釋文用寬式）

 

譬之如兩犬夾河啜而猌，豈畏不足，心則不【11】察。

 

其中“夾”字作形，程燕先生釋為“延”字，訓為“及也”（程燕《清華簡六考釋三則》，簡帛網4.19）。“啜”字整理者訓為“絕也”，網友“暮四郎”先生則認為當訓“飲”（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貼評論第60樓）。循此思路，網友“此心安處是吾鄉”將簡文斷為“譬之如兩犬延河，啜而㹞，豈畏不足？”并讀“猌”為“㹞”，訓為“犬吠聲”，說是兩犬及河，喝完水開始掐架。（簡帛論壇“清華六《子儀》初讀”貼評論第65樓）

按，諸家所說，文義大致可通了。不過，整理者釋為“啜”的那個字，其字形作，細審左上並非“叕”字，而當是“爻”字的變形。郭永秉先生舉過一個從“爻”從“土”的“”字（《集成》2303），讀為“庖”。清華簡《繫年》簡34有一個從“保”從“爻”的“”字，也是“保”字加注了一個“爻”的聲符，用為“抱”，可看作從“爻”聲字與“包”聲字相通的確證。（看郭永秉《談談戰國文字中可能與“庖”有關的資料》，《古文字與古文獻論集續編》第31-59頁）則簡文的這個字似可以讀為“咆”，整句話就是：

 

譬之如兩犬延河，咆而猌，豈畏不足？心則不列（按，“列”字從蘇建洲先生釋，見簡帛網4.20）。

 

“咆而猌”就是“相對咆哮，露齒而怒”，文義也比較通順。

曰古氏

也猜一二：
公曰：“儀父！以不榖之修遠於君，何爭而不好？
辟（譬）之如兩犬[枼攵水](夾)河，啜而[困㹜]（猌），敱（豈）畏不足？心則不察。

按，[枼攵水]，原整理者讀爲“夾”。以音理言之，似當讀爲“涉”？——上古音“枼”、“夾”同屬葉部，然聲母一隸舌音，一隸牙音；而“枼”、“涉”同屬舌音，讀音更近。
或引《史記•晉世家》：“厲公元年，初立，欲和諸侯，與秦桓公夾河而盟。”用“夾河”一詞。然彼處是説秦晉之間事，此處秦穆公是要修好於楚國，二者的可比性並不高。
又[困㹜]，原整理者讀爲“猌”，其說是。然以此字爲“從困聲”則稍有不足，此字爲雙聲符字，“困”、“㹜”皆是聲符。

曰古氏

秦穆公之語的大意當是：
子儀兄啊！我隔這麼遠與貴國修好，我們之間有什麼樣的爭鬥不能和好呢？好比兩隻狗涉河，因為啜飲河裡的水而張嘴露齒怒叫咆哮，它們哪裡是因為擔心河裡的水不夠喝的呢？只是內心偶有不察罷了。
——言外之意大概是，咱們兩國之間，過去的不愉快都是誤會。天下的利益這麼多（河水足夠兩隻狗喝的了），不如咱們聯起手來，賺上一筆，過去由於內心偶有不察導致的不愉快就讓他過去吧。

曰古氏

又，“兩犬[枼攵水]河”之“[枼攵水]”，讀爲“涉”，但“涉”字的意思並非渡水之稱，而是踩踏、蹈履、涉足之義。《書·君牙》：“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孔傳：“春冰畏陷。”“涉于春冰”就是踩踏春冰行走、涉足于春冰之上。——這種意思的“涉”，本字或當是“蹀”，字又寫作“喋”。古“喋血”或作“蹀血”。《廣雅·釋詁一》：“蹀，履也。”《集韻》：“蹀，蹈也。”《集韻》：“喋，血流皃。或作涉。”《文選·丘遲<與陳伯之書>》：“朱鮪涉血於友于，張繡剚刃於爱子。”李善注：“涉與喋同。”
————“兩犬[枼攵水]（蹀/喋/涉）河”，即兩隻狗涉足於河、踏履於河、踏入河水。據後文之意，兩隻狗踏入河水，目的是“啜”，即過來喝水，而不是要渡河。

曰古氏

《三國志•蜀書•黃李呂馬王張傳》：“譬如野火在原，蹈履河冰，火灭冰泮，将何所依附？”——“蹈履河冰”語義近此簡文之“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