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用“对扬王休”铭文年代的判定
研读西周铜器铭文不难发现,“对扬王休”一类句子频繁出现于铭文中。这类句子的意思有着多种表述方式,如“对王休”、“扬王休”、“对扬王丕显休”、“对扬王丕显休命”、“对扬王鲁休命”或“对扬天子休”、“扬天子休”、“对扬天子丕显休”、“对扬天子丕显休命”、“对扬天子鲁休命”、“用对扬王休”、“对扬王休于尊”、“对扬王天子休”、“对扬皇王休”、“对扬天君休”、“对扬皇君休”、“对扬皇尹休”、“敏扬王休于尊”、“对王休于尊”、“扬王休于尊”、“对扬君令于彝”等。此外,还有少数言及爵位、官职和具体人名的“对扬”句或其单称,如“对扬公休”、“对扬其父休”、“对扬伯休”、“扬伯 父休”、“永扬公休”、“扬侯休”、“对扬侯休”、“对扬王姜休”、“对扬武公丕显耿光”、“扬女司休”等等。
在上引语句中,“对扬”或其单称,意为报答、称扬;“王”、“天子”、“君”、“王天子”、“皇王”、“天君”、“皇君”、“皇尹”均指西周最高统治者周天子(也有人认为“天君”、“皇君”指周王后妃,“皇尹”指西周官职名),“公”、“侯”、“伯”指有此爵位官职者,其它则指具体的人名;“休”为美德,“休命”为美命,“丕显休”为光明正大的美德,“休鲁”为完善的美德。
实际上,最初在西周受赏者制造彝器、铸刻铭文时并没有使用“对扬王休”一类句子。如:
利簋(4131):珷征商,隹甲子朝,岁鼎,克闻,夙又商。辛未,王才阑师,易又事利金,用乍檀公宝尊彝。
克盉、罍(新1367):王曰:“大保,隹乃明乃鬯亯于乃辟。余大对乃亯,令克侯于匽,、羗、马、、雩、驭、微克、、匽入土眔氒司。”用乍寳尊彝。
康侯簋 (4059):王来朿商邑,诞令康侯啚于卫,沬司土疑眔啚,乍氒考尊彝,。
小臣单觯(6512):王后克商,才成师,周公易小臣单贝十朋,用乍宝尊彝。
献侯鼎(2626)(1):唯成王大祓才宗周,商献侯嚣贝,用乍丁侯尊彝,天鼋。
利簋铭文所记克商日辰与《尚书·牧誓》等典籍相合,是武王伐商牧野之战的实物证据。
克盉、罍铭文记述周王褒扬太保,“令克侯于匽”,授民授疆土的史事。燕国之封,《史记·燕召公世家》有明确的记载,“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史记·周本纪》也说武王伐纣之后,“封召公奭于燕”。两相对照,该器的年代当在武王世。
沬司土疑簋铭文中周王“令康侯啚于卫”,其事在《史记》的“周本纪”、“鲁周公世家”和“卫康叔世家”中均有记载,时间在周成王二次伐商之后。
小臣单觯铭文中的“周公”同样是生称,“后克商”指成王平定武庚的叛乱,因此年代也在成王。
献侯鼎铭文中的“成王”是生称,所以其时代在成王。
以上诸器的年代无可争辩地均在武、成时期。由此可见,至少至成王初年“对扬王休”一类句子还尚未行用。
但是,天亡簋(4261)却是一个例外,其铭文曰:
乙亥,王又大豊,王凡三方,王祀于天室,降,天亡又王,衣祀于王不显考文王,事喜上帝,文王监才上,不显王乍眚,不肆王乍庸,不克,乞衣王祀。丁丑,王乡,大宜,王降亡勋爵、退囊,隹朕又蔑,每启王休,于尊簋。
自郭沫若依据铭文中“衣祀于王不显考文王”将其年代定在武王以来,基本上没有人提出过疑义。其实,从文法类型的角度来看,郭说欠妥。由以上所引铭文可知,“对扬王休”的行用至少在成王初年之后。而天亡簋铭文中的“隹朕又蔑,每启王休”显然与“蔑历”、“对扬王休”有关。这表明,天亡簋的制作很可能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后不久,而是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其时“蔑历”、“对扬王休”已经开始行用了。
能够确定行用“对扬王休”年代的铜器铭文除了天亡簋之外,还有23例。详见《A.西周行用“对扬王休”铭文类型表》(以下简称《A表》)
从A表中不难看出,三个类型铜器中,一类铜器铭文中根本看不见“对王扬休”一类句子的影子,二类中出现了“王休”,似乎表示“对王扬休”一类句型正在酝酿之中,三类中的“对王休令”、“对扬王休”和“扬×休”则说明了“对扬王休”一类句子开始正式行用。在以上的三类铜器中,一、二类器主同名的1例,二、三类器主同名的1例,一、三类器主同名的4例。这就能够看出,“对扬王休”一类句子从无到有,从酝酿到流行所经历的时间过程是非常短暂的。
陈梦家说:令簋与召尊“同记九月才炎,乃同时器”(1)。
保侃母簋盖记“保侃母易贝于南宫”。刘启益指出:“南宫又见于中方鼎和中觯”(2)。
中器即“安州六器”。
睘器为“王才厈”诸器之一。有人认为上述铜器中的作册睘尊和作册睘卣所记的是同一件事。其实这是不对的。比较一下两器的铭文,可以发现其中是有差别的。作册睘卣中记有“王才厈”和“扬王姜休”,而作册睘尊却没有。如果两器所记的是同一件事,并且同时制作的话,出现这样的事情显然是对周王的大不敬,这在王权至上的当时,是会有掉脑袋危险的。所以我们觉得两器所记应该是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发生在了同一人身上。作册睘尊有可能作于“王令南宫伐反虎方之年”之前,而作册睘卣则是作于十九年。
令簋云:“王于伐楚白”。中方鼎曰:“王令南宫伐反虎方”。我们将以上铜器划在一起,称为“南征”组。
关于这一组铜器,郭沫若定为成王时物,唐兰认为属昭王时。几十年之后直到本世纪初,杜勇、沈长云仍然坚持郭说(3),张懋鎔却继续以唐说为是(4)。刘启益则以为在成末康初(5)。
现在我们可以为上面的争论下一个结论了。如果从文法类型的角度来看,天亡簋铭文中的“隹朕又蔑,每启王休”与中甗、中觯、召圜器属于一个类型。应该是同时之作。而“隹朕又蔑”表明制作天亡簋之时其人仍然在世。所以,“南征”组铜器的年代以属成王时为宜。因为天亡其人自武王时一直活到昭王世的可能性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和中方鼎二、三同样以“王令南宫伐反虎方之年”纪年的铜器有甗,铭文如下:
惟十又[二]月王[令]南宫[伐][虎] 方之年[惟]正[月]既死霸庚申[王]在[宗]周王□□使于繁易贝[五]□[ ]扬对王[休]用乍□□□ [彝]子子[孙孙][永]□□□。
据孙庆伟介绍:甗出土于天马曲村晋侯墓地M114,器壁铸有铭文7行,行8字(因盗墓破坏,致甗壁受损,铭文有多处缺失),记载了正月周王令出使于繁、赐贝一事。铭文以十二月王令南宫伐虎方,作为纪年(6)。
孙庆伟根据唐兰对周昭王时代铜器铭文的清理结论,结合中方鼎“唯王令南宫伐反虎方之年”的记载,将甗的年代断在昭王晚年。并且,根据名、字相应的原则,从训诂的角度推断器主韦就是晋侯燮父。
杨坤对此提出了质疑,认为:“如果昭王令晋侯燮父出使某地,其事当非同一般。但韦甗铭文记载王命韦出使于繁一事,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还不如中方鼎、中甗所记中的行事。甚至连宾赠品物都没有,是目前所见到的西周出使类金文中最为简易的一例。这与燮父的地位,根本无法匹配。”“单凭该甗出土于晋侯墓中,而与晋侯相比附,未免失之简率和附会。(7)”
笔者以为:孙庆伟由铭文所谓“王令南宫伐虎方之年”断甗与北宋出土的安州六器同时,并且,根据名、字相应的原则,从训诂的角度推断器主韦就是晋侯燮父。这并没有错。而杨坤认为韦甗铭文记载王命韦出使于繁一事,与燮父的地位,根本无法匹配。也是对的。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实际上,这根本就不矛盾。据廿八祀公簋(《考古》2007第3期):“公乍妻姚簋,遘于王令昜白侯于晋,唯王廿又八祀。。”也就是说,“王令南宫伐虎方之年”是在唯王廿八祀“王令昜白侯于晋”之前。
总之,在“王令南宫伐虎方之年”的时候,韦即燮父还不是晋侯,甚至可能还没有继位唐伯。这个时候其所受之待遇和以后身为晋侯时相比,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甗中的“扬对王休” 和中方鼎一中的“对王休令”与“对扬王休”一类句子稍有差别,表明此类句子这时刚刚开始行用不久。也就是说,中方鼎一的年代要早于作册睘卣。
综上所述,A.表中“南征”组的年代在成末康初。
A.表中记载周王祭的铜器有5例。刘雨认为:“祭必行于父王去世新王继位之时,即应是新王元年之时。”“高卣盖可能作于康王元年十二月庚申日”(8)。高卣盖中的“扬尹休高对”,应是“高对扬尹休”的倒置。这似乎表明康王元年“对王扬休”一类句子刚刚开始行用不久。麦方尊中有“扬天子休”,吕方鼎和伯唐父鼎中有“对扬王休”,而臣辰盉中却没有“对扬王休”。从“对王扬休”的行用情况来看,臣辰盉很可能是在成王元年。同时,由于5例祭铭文中只有这1例没有“对扬王休”。郭沬若(9)、陈梦家(10)将该器的时代定为成王是正确的。
A.表中记有“蔑暦”的铜器有3例。保尊、卣铭文中没有“对扬王休”,豨簋、任鼎铭文中却已见“对扬天子休”和“对扬王休”。从铭文中均为“蔑历”连用这一点来看,它们应当是同时之器。这也表明“蔑历”制度的行用与“对扬王休”的行用,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开始的。我们在前面已经证明“对扬王休”行用的年代在成王时。所以,豨簋、任鼎的年代当在成末康初,保尊、卣可能稍早一点。
注释
(1)、陈梦家:《铜器断代》30页。
(2)、刘启益:《西周纪年》76页。
(3)、杜勇、沈长云:《金文断代方法探微》105-107页。
(4)、张懋鎔:《西周青铜器断代两系说刍议》(《考古学报》2005年1期)。
(5)、刘启益:《西周纪年》77~78,121页。
(6)、孙庆伟:《从新出甗看昭王南征与晋侯燮父》(《文物》2007年1期)。
(7)、杨坤:《韦甗器主小议》
(8)、刘雨:《金文论集·金文祭的断代意义》。
(9)、郭沬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32页。
(10)、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41~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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