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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鵬:登徒狄為楚墨說
在 2025/12/14 12:59:05 发布

論“豋徒狄”為楚墨徒

 ——兼說“鄭子陽之家,流殺此父”

 

(首發)


林志鵬

復旦大學

 

關於傳世文獻中的“申徒狄”年代,舊有“夏賢人”“殷末人”說,孫詒讓在《墨子佚文》據韋昭說斷為“六國時人”,[1]其證據有二:一是《太平御覽》卷八百二所引《墨子》佚文提到“和氏之璧”[2];二是《韓詩外傳》卷一、《新序節士》引申徒狄語有“吳殺子胥,陳殺洩治”,[3]所言皆春秋時事。錢穆也留意到“《韓詩外傳》記其語,謂吳殺子胥,陳殺洩治,則申徒亦戰國初年人,與原憲、鮑焦相似,或猶稍後也。”[4]其後李學勤討論信陽本《登徒狄》從孫說,安大本整理者亦沿襲之。

顧王樂在安大本《豋徒狄》發布前撰文指出:“簡文中申徒狄不僅說到吳殺子胥而亡國,還提到鄭子陽被殺一事。《史記鄭世家》載鄭繻公二十五年‘鄭君殺其相子陽’。可見申徒狄的卒年應在鄭繻公二十五年(公元前398年)之後,其生活年代大概在戰國早期晚段到戰國中期前段之間。”[5]其說大致不誤,但對於簡文的解釋尚需進一步辨析。安大本簡47記載“以至鄭子陽之家,流殺此父。”整理者解釋二句云:

“家”,大概是“家人”或“家臣”的省略說法。“流殺”,淹死。《漢書元帝紀》:“北海水溢,流殺人民。”又“穎川水出,流殺人民。”“父”,是古代對男子的美稱。“此父”,當代指鄭子陽。簡文載鄭子陽被淹死,與傳世文獻所記子陽被殺的方式不同[6]

按,二句為豋徒狄所舉“今夫無道之君,上下至(桎)之,[7]諸臣所危,約其君而及於刑者”之例證,其下簡文有部分殘缺,但從文例推測,作者是用“以下至”“以至”作為順敘的連結,如簡4142講楚熊霜卒後,諸弟爭奪王位“墜失其邦國”,[8]其後接“以下至楚若敖之先長……”,簡4445述晉七輿大夫事,[9]前面簡文雖殘,但推測應該也有類似的套語。簡47以至鄭子陽之家,流殺此父”,即用“以至”承接,而“鄭子陽之家,流殺此父”正是前文所說無道之君受諸臣桎約“而及於刑”的結穴所在。

鄭子陽之亂的始末,史書記載互有矛盾,王紅亮參考清華簡《繫年》第二十三章所記楚、鄭蔑之戰時“鄭太宰欣亦起禍於鄭,鄭子陽用滅”及相關文獻的記載,對此事作了一番梳理。[10]下文參考其說,略述此事件經過。子陽原為鄭繻公之相,至遲在楚聲王四年(前404),子陽控制了鄭國的政權,導致繻公出奔楚國。楚聲王在榆關築城,將鄭繻公安置在魯陽。楚聲王過世後,悼王即位。悼王二年(前400)鄭國在晉的支持下,入侵榆關(實際是子陽要對付鄭繻公),鄭、楚戰於桂陵,楚軍敗北。悼王四年(前398)楚大舉侵鄭,圍蔑,“盡逾(舉)鄭師與其四將軍,[11]以歸於郢。”鄭國太宰欣趁機起事,在內亂中殺了子陽。鄭繻公可能在悼王五年(前397)回國,[12]隔年(楚悼4年,前396)子陽餘黨捲土重來,“共弒繻公駘,而立幽公弟乙為君”(《史記鄭世家》)。

 登徒狄所說“鄭子陽之家,流殺此父”是對上述事件的精煉歸納。“子陽之家”指子陽及其黨羽,卿大夫稱“家”,這邊的用法近於《孟子梁惠王上》“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父”可代指君,簡文此處所指為鄭繻公。《墨子魯問》引魯陽文君語:“鄭人三世殺其父,天加誅焉”,父猶君也,[13]且此處所言“三世殺其父”正包括鄭子陽之亂。[14]“父”的此種用法又見於《莊子天地》“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為眾父父。”《鶡冠子王鈇》“天誠信明因一,不為眾父易一。”從“父”可引申出君長、首領之意,古或稱父為“家君”“嚴君”,亦說明“父”“君”關係密切。[15]安大本說“流殺此父”, “此”讀為“斯”,[16]意猶“其”,[17]指繻公為子陽之黨所“流殺”。此處“流殺”當理解為並列結構,指繻公先為子陽所流放,後為子陽餘黨所殺。整理者所引《漢書》“流殺”均指洪流漫溢以致淹溺百姓,似不可移作此文之解。

如上所述,登徒狄所言鄭子陽之亂,涵蓋楚聲王四年(前404)至悼王六年(前396)之事,而此事既已被登徒狄引為典故,則其與周公相見的年代更應置後。

戰國時期的“豋徒狄”以楚登徒之官為氏,其為楚人明矣,而安大本中登徒狄言楚事尤多,亦可為旁證,如論賤物自有其用,舉“一猨之皮,而整荊邦之師”為說(簡9);論賢人多出身卑賤,以“楚之明月,生於含漿;[18]而周之靈珪,出於土石”為喻(簡10);言歷史教訓,舉楚“墜失其邦國”及若敖之事說之(簡42)。

關於《登徒狄》的學派性質,在安大本發表前主要有儒家說和墨家說,前者楊澤生、李銳主之;[19]後者則以前揭李學勤說為代表。安大本的整理者在《釋文》前的說明中指出:“簡文記載申徒狄與周公的對話,反映了戰國時期遊士階層的活動和思想主張,涉及‘遵道’‘崇德’‘立名’‘上賢’等內容,大概是一篇墨家佚文。”[20]

顧王樂進一步撰文梳理簡文中的墨學因素,他認為竹書主要反映“舉德尚賢”“崇義利民”“敬事鬼神”等三方面的思想,這些內涵與墨家提倡的“尚賢”“貴義”“明鬼”等觀念相通,他推論“戰國初期墨學發展盛大,南被楚、越,西及秦國,其時有東方之墨者、西方之墨者、南方之墨者。申徒狄可能是一名來自東方的墨者。”[21]按,除顧氏所舉三點墨學因素外,安大本簡55登徒狄言“赤烏不降,鳳鳥不翔”,頗有災祥色彩。墨子及其後學在論述時好用祥瑞災異為說。如《墨子非攻下》言三苗大亂,“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龍生於廟,犬哭乎市”[22];又如“夏后之興,方澤出馬”“天賜武王黃鳥之旗以伐殷”,見於《隨巢子》佚文;[23]“少昊之時,赤燕一羽,而飛集少昊氏之戶”“殷湯為天子,白狐九尾”,見於《田俅子》佚文。[24]

安大本載周公兩稱豋徒狄為“東方之賤人”(簡1、簡6),顧王樂受此影響,遂謂狄為東方之墨者(其與“南方之墨者”對舉,蓋以為出自齊魯),惟整理者已指出,“戰國時期,秦居函谷關以西,‘東方’當指關東六國。”[25]此亦泛稱,楚人自在其列。從前文的分析,可推知豋徒狄為戰國時楚墨徒,故其持論多近於墨子及其後學,並多引楚事為說。此外,登徒狄言鄭子陽事,稱君為“父”,與《墨》書“鄭人三世殺其父”密合,亦可說明其浸染墨學頗深。

 

 



*本文原為《“登徒狄見周公”新考——由安大竹書引發的討論》之一節。傳世文獻的“申徒狄”在安大簡《豋徒狄見周公》、張家山漢簡《盜跖》均寫作“豋徒易”,“豋徒”是以楚官名為氏,故本文改稱“豋徒狄”,惟在引述傳世文獻及部分學者文章時仍作“申徒狄”。

[1] 韋說見《史記鄒陽傳》司馬貞《索隱》引。

[2] 按,安大本《豋徒狄》未見“和氏之璧”,疑此句為類書編者受《墨子耕柱》影響而加入。

[3] 孫詒讓:《墨子閒詁》,中華書局,2001年,頁657-658

[4] 見錢穆《先秦諸子繫年‧孔子弟子通考》。

[5] 顧王樂:《安大簡〈申徒狄見周公〉篇初探》,《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25年第5期,頁53

[6]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三)》,中西書局,2025年,頁115(注釋107)。

[7] 簡文“至”,整理者讀為“制”,並引上博竹書《容成氏》簡53言紂“至約諸侯”為說。按,《容成氏》“至約”當從季旭昇說讀為“桎約”,訓為箝制。安大本此處用法相同,“至”亦讀為“桎”。季說見蘇建洲《〈容成氏〉譯釋》,《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讀本》,萬卷樓圖書公司,2003年。

[8] 按,簡文脫去,此從李家浩說推測。見《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三)》,頁114(注釋98)。

[9] 簡文殘缺,仍從李家浩說推測。見安大整理本,頁114(注釋101)。

[10] 王紅亮:《清華簡〈繫年〉綜合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25年,頁709-737

[11] “逾”在楚地出土文獻中常有降、下之意,是一個有楚方言特色的詞彙。“逾”可讀為“舉”,清華簡《耆夜》之“夜”,裘錫圭讀為“舉”。作為軍事行動之“舉”,訓為拔、取。“逾”,余母侯部;“夜”,余母鐸部;“舉”,見母魚部。魚、侯旁轉,魚、鐸陰入對轉。關於余母與見母相通的音理,參考裘錫圭《說“夜爵”》,《裘錫圭學術文集簡牘帛書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頁536

[12] 清華簡《繫年》記此年“楚人歸鄭之四將軍與其萬民於鄭”。

[13] 孫詒讓《墨子閒詁》引蘇時學《刊誤》謂“父,當作君”,是以此為誤字,不確。

[14] 參考王紅亮《清華簡〈繫年〉綜合研究》頁738-740所引蘇時學、錢穆及楊寬說。

[15] 參考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修訂本)肆》,中華書局,2024年第二版,頁65對於馬王堆《老子》甲本《道》篇“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順眾父”的注釋。

[16] “此”通“斯”見馬王堆帛書《老子》甲本“皆知善,此其不善已”,今本和帛書乙本“此”作“斯”;帛書《周易‧旅》“初六,旅瑣瑣,此(斯)其所,取火。”參看白于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頁424

[17] 王引之《經傳釋詞》引《詩甫田》“乃求千思倉,乃求萬斯箱。”《思齊》“則百思男。”《皇矣》“王赫斯怒。”等,謂諸例“斯”字並與“其”同義。見謝紀鋒編《虛詞詁林》,商務印書館,2015年,頁685

[18] “含漿”,即蚌之異稱(見《爾雅釋魚》),暫從整理者說。《太平御覽》引《墨子》佚文作“蚌蜃”。

[19] 楊說見《長臺關竹書的學派性質新探》,李說見《信陽長臺關楚簡索隱》。

[20]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三)》,頁96

[21] 顧王樂:《安大簡〈申徒狄見周公〉思想性質探論》,《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41卷第6期(202511月),頁1-6

[22] 相關詞句又見《隨巢子》,參看阮廷焯《先秦諸子考佚》,鼎文書局,1980年,頁215-214

[23] 阮廷焯:《先秦諸子考佚》,頁217218

[24] 同前注,頁235237

[25] 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三)》,頁100(注釋3)。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5年12月14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5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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