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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小:“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的斷句及校勘
在 2022/6/23 21:55:47 发布

“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的斷句及校勘 

 

(首發)

抱小

 

本文根據古文獻中的固定句式及馬王堆帛書《道原》,從句讀和校勘兩方面來解釋《莊子·天下》篇中的一處文字。需要聲明的是,小文是在深受裘錫圭先生的兩篇文章啟發之下,才形成的小札記。雖然我們同意裘先生的某些觀點,卻也堅持自己的一些臆見。但《莊子》的文字及其思想都較為深奧,學識寡淺,臆解難免,敬請讀者正之。


  《莊子·天下》有下引一段話: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

“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這句,自晉代的郭象於“有”字下斷句,千七百年来都一直如此。案《莊子》有下引文句:

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齊物論》)

連之以羈馽,編之以皁棧(《馬蹄》)

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馬蹄》)

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天運》)

可知“X之以XX”,為《莊子》中一固定之句式,不但《莊子》一書,在傳世文獻中此種句式亦多見,如:

《詩·衛風·木瓜》:報之以瓊琚、報之以瓊瑤、報之以瓊玖。

《詩·鄭風·溱洧》:贈之以勺藥。

《詩·小雅·信南山》:益之以霡霂。

《論語·先進》: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

《禮記·儒行》:儒有委之以貨財,淹之以樂好。

《禮記·樂記》: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

《禮記·鄉飲酒義》:經之以天地,紀之以日月,參之以三光。

《周易·系辭下》: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

《左傳·昭公十五年》: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服,明之以文章。

《左傳·成公十三年》: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孟子·梁惠王上》: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

《管子·君臣下》:是故厲之以八政,旌之以衣服,富之以國裹,貴之以王禁,則民親君,可用也;選為都佼,冒之以衣服,旌之以章旗,所以重其威也。

《管子·輕重篇》:故申之以號令,抗之以徐疾也。

《韓非子·八奸》:示之以利勢,懼之以患害。

《慎子·威德》: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倛,則見之者皆走;易之以玄緆,則行者皆止。

《尸子·勸學》:磨之以礱礪,加之以黃砥。

《庄子·外篇·骈拇》《經典釋文》引崔云:‘尸子曰:“膳俞兒和之以姜桂,為人主上食。”

《淮南子·墬形》: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

《説苑·反質》:挂之以犀象,錯之以羽芝。

《潛夫論》:攝之以良朋,敎之以明師,文之以禮樂,導之以詩書,幽讚之以周易,明之以春秋,其有不濟乎?

陸賈《新語·道基》:張日月,列星辰,序四時,調陰陽,布氣治性,次置五行,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陽生雷電,陰成霜雪,養育群生,一茂一亡,潤之以風雨,曝之以日光,溫之以節氣,降之以殞霜,位之以眾星,制之以斗衡,苞之以六合,羅之以紀綱,改之以災變,告之以禎祥,動之以生殺,悟之以文章。[1]

另外,出土文獻也有這種句式,如上博六《用曰》簡1

(視示)之台(以)康樂,慝(匿)之台(以)兇(凶)坓(刑)

《用曰》簡16

茅之台(以)元印(色)

《天子建洲》簡6

(相)之(以)玉(斗)[2]

又清華簡陸《鄭武夫人規孺子》簡2

IMG_256(申)之以龜IMG_256(筮)[3]

又劉釗先生的一篇文章裡說,葛陵楚簡中出現十幾處“(纓)之以兆玉”“(纓)之兆玉”“(纓)以兆玉”的句子,參見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楚地出土戰國簡冊合集》(二),第816等頁。“(纓)之以兆玉”和“(纓)之兆玉”的“之”指代被系帶和纏繞著玉器的犧牲。[4]

由傳世及出土文獻的“X之以XX”這種固定句式來看,“之以”的後面一般都是兩個字或者只有一個字,卻從來不見有三個字,這似乎沒有例外。因此,我們認為《莊子》“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當斷句為:

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

而“有”、“又”古書中常常通用,故此句可讀為:

建之以常無,有(又)主之以太一。

檢《楚辭·離騷》云: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芷。

《禮記·檀弓》云:

蓋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

《禮記·昏義》:

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

《管子·輕重乙》:

有(又)[5]雜之以輕重,守之以高下。

其句法皆相類似,可以參照。

尤其值得重視的是《銀雀山漢簡(貳)·定心固氣》有一支編號2136的殘簡作:

整理者所作的釋文為:

……積[6]之以參氣,守之以大(太)一,臨之以天,倅發而穜(動),[7]必心全志而不慕名譽。[8]

“積之以參氣,守之以大(太)一,臨之以天”與上引《莊子·天運》“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的句法也極其相似。故有此數證,《莊子》通常斷句為“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者,宜改為:

建之以常無,有(又)主之以太一。

斷句問題解決之後,下面再來談談校勘方面的問題。

我們認為在校勘方面最有價值、最應參考的是裘錫圭先生的《說“建之以常無有”》[9]一文,裘先生認為:

“常無有”本當作“恒無有”,並根據楚簡中“亙”字每可用如“亟”字的現象,推測在《天下》篇較原始的本子中此三字本作“亙無有”,“亙”本應讀為“極”,但被後人誤讀為“恒”(已有學者指出,《莊子天地》篇中就有“未始有極”被誤讀為“未始有恆”之例)。上博簡《亙先》篇的“亙”字亦應讀為“極”。此篇首句為“亙()先無有”,“極先”與“太始”、“太初”同意,在篇中還被簡稱為“極”。《天下》篇的“極無有”即是《亙先》篇的“極先無有”,與《莊子天地》所說的“泰()初有無,無有無名”同意。

另外,裘先生在這篇文章裡還有下引段落:

郭店楚墓竹簡所出竹書中也有一篇講宇宙生成論的戰國道家佚書,第一句是“大()一生水”,整理者即以此句為篇名。“太一”即指無形的混而為一的宇宙本原。

《天下》說關尹、老聃的學說“建之以極無有,主之以太一”。楚簡中兩篇講宇宙生成論的戰國道家佚書,一篇的首句跟“極無有”基本相同,另篇開頭的兩個字就是“太一 ”。這恐怕並非純屬巧合。

我們吸納裘先生的意見,卻並不同意他的“《天下》篇的‘極無有’即是《亙先》篇的‘極先無有’”[10]這一看法,我們認為《莊子》的原文蓋作:

建之以恒(極)无<>,有(又)主之以太一。

我們知道,“無”字,道家文獻中一般可寫作“无”,如敦煌寫本P.2531《庄子山木篇》郭象注:

[11]

而“无”的俗字又往往多出一小撇,字形如同“旡”,但卻是音義完全不同的兩個字,如:

 

 

4@H[THH3720TUXF8IAMNR14[12]

現在我們再來看馬王堆帛書《道原》“恒先之初”,帛書作:

[13]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注云:

“恒先”二字,整理小組(1976101)、原注(198087)皆釋為“恒无”,李學勤(1994163)釋作 “恆先之初”。又在《楚簡〈恆先〉首章釋義》(200480)中,解釋他把〈道原〉的“恆无”改釋成“恆先”的理由,“該件帛書的‘无’、‘先’兩字,寫得難以區別”,“就在同帛書的上兩行,有‘柔節先定’句,‘先’字寫法完全相同”。裘锡圭(2007)中指出,《亙先》篇的“亙先”應該釋讀為“亟(極)先”,“極先”的意思就是“最先”、“最初”。[14]

“帛書的‘无’、‘先’兩字,寫得難以區別”,也可為我們的校勘提供強有力的證據。下面再以馬王堆簡帛中的這兩個字的字形來作比較,如“无”字作:

[15]

而“先”字往往有這樣的一種寫法:

[16]

更能直觀地看到二字的字形確實非常相近,如果在沒有上下文的情況下,似乎很難區分,所以會在傳寫的過程中形成訛誤。

綜上,據本文的臆見,則“建之以恒(極)无<>,有(又)主之以太一”不僅句式整飭,“恒(極)无<>”又與“太一”屬對嚴格,而這兩個詞應該都屬於早期道家的專有名詞,兩個哲學概念——宇宙本原和元氣。

 

 

參考文獻

裘錫圭:《是“恆先”還是“極先”?》,2007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會議論文;又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網站,http://www.fdgwz.org.cn/Web/Show/8062009/6/2;又收入裘錫圭:《裘錫圭學術文集·5》,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

裘錫圭:《說“建之以常無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又收入裘錫圭:《裘錫圭學術文集·5》,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

 

 

 



[1] 王利器:《新語校注》,中華書局,2012年,第2-3頁。引者案:“陰成霜雪”,根據上下文的押韻情況,應改為“陰成雪霜”。

[2] 上博簡釋文引自陳劍:《上博一~六釋文》。

[3] 隸定的字形引自“楚簡帛字典·清華篇”,http://cjbnet.org/qinghua/#

[4] 參劉釗:《出土文獻與<山海經>新證》,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網站,http://www.fdgwz.org.cn/Web/Show/47592021/2/2

[5] 舒懷、李旭東、魯一帆輯校:《高郵二王合集》(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51頁。

[6] 此字僅殘存右半“責”旁,整理者疑是“積”字,今從之。

[7] 整理者注:疑上簡簡尾與此簡簡首之文字本相接,“倅發而種”當讀為“猝發而動”。引者案:“種”字嚴格隸定應為“穜”。

[8]《銀雀山漢墓竹簡(貳)》,文物出版社,2010年,第252頁。

[9] 裘錫圭:《說“建之以常無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又裘錫圭:《裘錫圭學術文集·5》,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

[10] 據裘先生的文章所引,郭永秉先生指出李學勤先生2004年發表在《中國哲學》的《<恒先>首章釋義》一文中,就持有這種觀點。

[11]  P.2531《庄子山木篇》郭象注,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寫本,見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國家數字圖書館網站,http://read.nlc.cn/OutOpenBook/OpenObjectBook?aid=892&bid=241077.0

[12] (晉)郭象撰:《南華真經注》,中華書局,1988年,收入《古逸叢書三編》。

[13] 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壹》,中華書局,2014年,第140頁。

[14] 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肆》,中華書局,2014年,第189頁。

[15] 參劉釗主編:《馬王堆漢墓簡帛文字全編》,中華書局,2020年,第1330-1336頁。

[16] 同上,第966-967頁。


本文收稿日期为2022年6月23日

本文发布日期为2022年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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