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戰國文字考釋西周金文一則
(首發)
蘇建洲
彰化師大國文系
《集成》2725、2726進方鼎分別出土於陝西省長安縣灃東斗門鎮花園村17及15號墓,銘文內容相同,云:「隹(唯)八月,辰才(在)乙亥,王才(在)京。王易(賜)進金,(肆)『△』對揚王休,用乍(作)父辛寶齍。亞朿。」銘文內容並不難懂,唯有難字「△」作:
(2725)(2726)
原整理者釋為「奉」,[1]黃盛璋先生也釋為「奉」,並解釋說:「『』為發語虛辭,『對揚』之前所見皆為『敢』字,用『奉』為初見,此字尚待確考。」[2]李學勤先生則釋為「彘」,並將銘文斷讀為「王易(賜)進金、肆彘,對揚王休」,解釋說:「『肆』意為陳,『肆彘』當指祭祀或筵宴上陳放的彘。」[3]
謹案:「奉」字作:
、、、(《集成》10176,散盤)
「△」字下尚有「矢」旁,不能釋為「奉」字。至於西周金文「彘」字作(衛盉)、「」(三年壺),後來象「豕喙」形的兩筆跟表示豕頸的一竪筆和表示「豕」的軀幹的一橫筆結合,就變爲它上部所从的「彑(彐)」了,如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第27行「彘」字作「」。[4]「△」字本不從「豕」,況且「矢」旁之上還有筆畫,可見此字釋為「彘」也不可從。[5]《新金文編》歸為不識字是很審慎的。[6]
《上博七‧凡物流形》有如下兩字:
甲14 乙9
徐在國先生于2009年1月6日晚安大古文字研究室《上博七研讀會》上提出該字應釋「」。[7]鄔可晶先生也指出:「所引徐在國先生釋《上博(七)·凡物流形》甲本簡14、乙本簡9之字爲『』,本人在寫於2009年初的一則筆記裏也有相同看法,可謂不謀而合。不過,本人認爲簡文中的這個『』跟後代字書裏當『水皃』講的『』未必是一字。而且,籠統地講『水皃』,於文義亦未必切合。郭店竹書《語叢三》簡14:『自視(示)其不族,益。』劉釗先生《讀郭店楚簡字詞札記》指出:『‘族’應讀作‘足’。……‘自示其所不足,益。』即《大戴禮記·文王官人》:『見(疑本視字之訛,亦讀爲‘示’)其所不足,曰日益者也。』(《出土簡帛文字叢考》50頁)此『族』聲、『足』聲相通之證。疑《凡物流形》的『』即『浞』之異體,《說文·水部》:『浞,濡也。』《廣雅·釋詁二》:『浞,漬也。』此句問『夫雨之至』,孰『浞濡』之,似較通。」[8]說皆可從。何家興先生也舉了《璽彙》2727「」的字形例證[9]:
又如《集成》348.3曾侯乙鐘「族(簇)」作:
(摹本)
以上都可以證明「△」的主體從「族」。至於「族」的右旁是「又」,但左旁很難確定,不知是否是「又」的訛誤,如此則從「廾」?待考。但不管如何「△」分析為從「族」得聲是可以的。
「對揚」是顯揚、稱揚或頌揚之義,[10]銘文絕大多數稱「敢對揚……」云云,[11]「敢」是謙敬副詞,有「冒昧地」的意思,《儀禮‧士虞禮》:「敢用絜牲剛鬣。」鄭玄《注》:「敢,昧冒之辭。」賈公彥《疏》:「敢,昧冒之辭者,凡言敢者,皆是以卑觸尊不自明之意。」[12]則「△」也應該從這個角度去思考,筆者以為可以讀為「恭」。《集成》5413.3四祀其卣「榆」作:
李孝定先生已指出右半「象矢鏃形,非『余』字」(《金文詁林附錄》2667頁)。《集成》5013林亞俞卣「俞」作:
陳劍先生指出右旁「」象矢鏃之形,是「俞」的聲符。「鏃」,精母屋部;「俞」,喻母侯部,二者音近可通。[13]而【俞與龍】音近,學者多有討論。如李家浩先生考釋「()」字時認為古文字「俞」與「」形近,二者可能不是誤字的關係。「」字左旁確實與「龍」字的左旁相同。上古音「龍」屬來母東部,「俞」屬喻母四等侯部,二者古音相近。在古文字有一種情況是把某字的一部份,改寫作與該部分形近而又與該字音近的偏旁,使它聲符化。「」大概是有意將「俞」字所從「舟」旁改寫作與「俞」音近的「龍」字左旁,使其成從「龍」省聲,「」當是「俞」的異體。[14]李天虹先生也指出左側確實和「龍」字左旁寫法相同,所以「」字也可能從「龍」省聲。[15]而「龏」古同「恭」,楚竹書也常讀為「恭」,[16]可見【俞與恭】可以通假。此外,《郭店‧老子甲》19「以逾甘露」,「逾」今本作「降」。[17]楚簡遣冊常見的「」 就是古籍的「」,[18]此也可見【俞與恭】可以相通,則【族與恭】自然可以通假。前面提到「△」可能從「廾」旁,則「△」可隸定為「」,或許就是「龏」的異構,自然可以讀為「恭」,西周金文「恭王」的「恭」也作「龏」,如《集成》2832五祀衛鼎「余執龏(恭)王卹(恤)工(功)」。《說文》曰:「恭,肅也。」《爾雅‧釋詁》:「恭,敬也。」作虛辭的「恭」是由本義「恭敬」引申而來,作副詞,表示謙卑,如《尚書‧盤庚下》:「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19]「敢」、「恭」同為表謙副詞,[20]《滕王閣序》:「敢竭鄙懷,恭疏短引。」前言「敢」,後曰「恭」,可以證明二者用法相近。則銘文可以讀為「王易(賜)進金,(肆)(龏-恭)對揚王休。」「肆」可理解為連詞,表示承接。《爾雅‧釋詁》:「肆,故也。」[21]《集成》5995師俞尊「易(賜)師俞金,俞則對揚氒(厥)德」,「則」也是承接連詞,[22]與進方鼎的「肆」用法相同。
[1] 陝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西周鎬京附近部分墓葬發掘簡報〉《文物》1986年第1期,頁10。
[2] 黃盛璋:〈長安鎬京地區西周墓新出銅器群初探〉《文物》1986年第1期,頁37。
[3] 李學勤:〈論長安花園村兩墓青銅器〉《文物》1986年第1期,頁32。
[4] 陳劍:〈金文「彖」字考釋〉,復旦網,2008年3月12日,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374。
[5] 「奉」字見董蓮池:《新金文編》(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年10月)頁286、「彘」字見《新金文編》頁1367。
[6] 《新金文編‧附錄二》119頁,0676條。
[7] 引自何家興:〈璽陶文字叢釋〉,復旦網,2010年09月16日, http://www.gwz.fudan.edu.cn/SrcShow.asp?Src_ID=1265。
[8] 見何家興:〈璽陶文字叢釋〉下鄔可晶(網名:紫竹道人)在 2010-9-16 12:56:30的評論。
[9] 何家興:〈璽陶文字叢釋-(6)釋「」〉。
[10] 參陳英傑:《西周金文作器用途銘辭研究》(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1月)頁522所列諸家的意見。
[11] 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7月)頁1300-1303。
[12] 張世超等著:《金文形義通解》(京都:中文出版社,1996年3月)頁979。
[13] 以上詳細論證請見陳劍:〈釋由〉,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三輯(上海:復旦大學,2010年7月)頁65-72。
[14] 李家浩:〈戰國官印考釋三篇〉《出土文獻研究》第六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頁21。
[15] 李天虹:〈戰國文字「」、「」續議〉《出土文獻研究》第七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1)頁35。
[16] 劉信芳:《楚簡帛通假匯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2月)頁6-7。
[17] 同上頁156。
[18] 朱德熙、裘錫圭:〈信陽楚簡考釋(五篇)〉,《考古學報》1973年2期,頁128。
[19]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古代漢語研究室編:《古代漢語虛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1月二刷)頁176。
[20] 楊伯峻、何樂士:《古漢語語法及其發展》(北京:語文出版社,2003年1月第2版三刷)頁359-360。
[21] 劉翔、陳初生等著:《商周古文字讀本‧古文字常用字》(北京:語文出版社,1989年9月)頁341、潘玉坤:《西周金文語序研究》(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2005年5月)頁163、165、武振玉:《兩周金文虛詞研究》(北京:線裝書局,2010年12月)頁212。
[22] 武振玉:《兩周金文虛詞研究》(北京:線裝書局,2010年12月)頁215。
本文收稿日期為2012年1月31日。
本文發佈日期為2012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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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以為△很有可能是“奏”字。
“”写作 是较晚的现象,方鼎时代甚早,把字所从的看作是“”恐不合适。与“奏”字中间所从形体不同,下部左右亦非对称,释“奏”亦可疑。下部左侧的似刀,此外的这部分形体与《苏德》304字所从的相似,与金文“造”字声旁上部相同,而据陈剑先生考释,后者在甲骨文中的源头形体即写作,故疑即所从出者。
,
怀疑该字从“又”、“刀”,“耑”声。《说文》:“颛,頭颛颛,谨貌。”又“叀,專,小谨也。”敢训敬,与颛训谨词义相近。
字形可以与金文常见的“取耑若干寽”之“耑”形相比较。
筆者一開始想到的字形是(造,柞伯簋),可與中間上部比對。但是對整體字形如何分析,以及在銘文中如何釋讀感到有所困難,故轉而考慮是否為《集成》348.3曾侯乙鐘「族(簇)」作一類的字形。 ,
读“敢”如何?
或可分析为从彘从又,只是所从之“彘”省去了后足。通常所见的“敢”字从豕从又从口,叔虞鼎敢字从豕从又。豕、彘同义换旁,所以我想可能是“敢”字的一种不太常见的写法。
該字目前沒有條件能夠定奪下來,還是暫從李學勤說為好。“肆彘”,用於祭祀用的牲體(牛羊豕之“豕”)。《儀禮·少牢饋食禮》說:“載右胖肩臂臑膞骼,正脊一,脡脊一,橫脊一,短脇一,正脇一,代脇一,腸三,胃三,舉肺一,祭肺三,肩臂臑膞骼在兩端,脊脇肺肩在上。”者就是所謂的“載體進奏”。“肆彘”相當於“肆牲”,即“彘俎”。《三年興壺銘》說:“唯三年九月丁巳,王在鄭,饗醴。呼虢叔召興,賜羔俎。己醜,王在句陵,饗逆酒。呼師壽召興,賜彘俎。”可见,西周饗礼之后又赏赐牲俎的一道仪式。若將該字釋為“奏”,則賞賜的是肥肉、肉皮或者脂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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